澶州節度使府,內室。
濃重的藥味幾乎凝固在空氣中,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曾經英武果決、誌在澄清寰宇的澶州節度使柴榮。
此刻深陷在厚厚的錦被之中,麵色灰敗,眼窩深陷。
每一次呼吸都顯得異常艱難而綿長,仿佛隨時都會戛然而止。
隻有那雙偶爾睜開的眼睛裡,尚未完全熄滅的銳利與深邃,提醒著人們。
這具瀕臨崩潰的軀殼裡,依舊棲息著一個不甘的靈魂。
王樸、韓通、張永德肅立榻前,神色悲戚而凝重。
他們已經在這裡守了整整一夜。
禦醫悄悄退出,對著王樸無聲地搖了搖頭,意思再明顯不過。
油儘燈枯,就在旦夕之間。
室內一片死寂,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突然,柴榮的喉嚨裡發出一陣痰音,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
他的目光有些渙散,緩緩掃過榻前的三人,最後,定格在王樸臉上。
嘴唇翕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陳……文仲……何在?”
王樸連忙俯下身,輕聲道。
“使君,陳防禦使尚在北線禦敵,鷹嘴崖大捷後,正與劉繼業對峙,以防北虜反撲。”
柴榮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的光芒,有欣慰,有遺憾,更有一絲深沉的憂慮。
他艱難地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北方。
“召……他……回來……”
王樸身體微微一震,與韓通、張永德交換了一個眼神。
此刻召陳穩回澶州,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是,使君,屬下立刻派人前去傳令。”
柴榮搖了搖頭,似乎聚集起一絲力氣,聲音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是……傳令……”
“是……召他……速歸……”
他死死盯著王樸,又看了看韓通和張永德。
“你們……出去。”
“王樸……留下。”
韓通與張永德心中了然,知道柴榮有最機密的話要單獨交代給王樸。
二人躬身一禮,默默退出了內室,並輕輕掩上了門。
室內隻剩下柴榮與王樸二人。
柴榮的目光變得異常清明,甚至帶著一種回光返照般的銳利。
“文伯王樸字)……”
“使君。”
王樸湊得更近,聲音低沉。
“朕……時日無多……”
柴榮竟用了這個自稱,讓王樸心頭巨震,但他沒有打斷。
“身後之事……紛繁複雜……主少國疑……強敵環伺……”
柴榮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仿佛用儘了力氣。
“汴梁……未必是善地……符家指符太後及幼主宗訓)孤兒寡母……難掌大局……”
“這澶州……這河北……才是根基……”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王樸。
“陳文仲……是柄利劍……可禦外侮……可安內患……”
“但……劍能傷人……亦能傷己……”
“他……太銳了……銳得……讓所有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