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響起,敲碎了短暫的寧靜。
陳穩和衣而臥,幾乎在腳步聲抵達門外的瞬間便已睜開了眼睛。
“使君!”
門外是錢貴壓抑卻難掩急迫的聲音。
“北門急報!辰時初刻,一騎自稱太原府信使,持加蓋太原尹印信的緊急軍報入城,直撲節度使府!”
“軍報內容已探明,聲稱北漢主劉鈞親率五萬大軍,彙合契丹鐵騎兩萬,已破團柏穀,兵鋒直指潞州,情勢萬分危急!”
陳穩猛地坐起身,眼中最後一絲睡意瞬間消散,銳利如鷹。
來了。
那封按照“劇本”送來的,點燃陳橋兵變導火索的偽造軍情。
他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驟然加速的心跳,沉聲道。
“進來。”
錢貴推門而入,臉上帶著徹夜未眠的疲憊,但眼神卻亮得駭人。
“節府那邊有何反應?”陳穩一邊快速套上外袍,一邊問道。
“王樸先生已召集留守文武議事。”
“趙匡胤及其黨羽反應最為激烈,力主即刻發兵北上,救援潞州,拱衛京畿。”
“韓通、張永德等將軍則以使君病危、澶州需大將坐鎮為由,主張謹慎。”
“雙方正在節府爭執不下。”
錢貴語速極快,條理清晰。
“趙匡胤本人呢?”
“他已返回彆院,正在集結其直屬部隊,尤其是那三百‘淬火’悍卒,做出即刻開拔的姿態。”
“看來,他是打定主意,無論節府最終決議如何,都要按計劃‘北上’了。”陳穩冷笑一聲。
“我們的人,都就位了嗎?”
“全部就位。”錢貴肯定地點頭。
“北門、青雲觀、趙匡胤彆院,皆在嚴密監控之下。”
“石墩將軍派來的那一隊好手,也已分散潛入澶州,隨時可以動用。”
陳穩係好最後一根衣帶,走到桌案前。
案上,鋪著一張簡陋的輿圖,其中“陳橋驛”的位置,被用朱筆重重圈了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那個紅圈上,久久未動。
室內陷入一片寂靜,隻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錢貴垂手立於一旁,如同最耐心的獵犬,等待著陳穩的最終指令。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窗外的天色,由沉黯的墨藍,逐漸轉為灰白。
城中的騷動隱隱傳來,那是巨大變故發生前,不可避免的混亂先聲。
陳穩的腦海中,無數念頭飛速閃過。
柴榮彌留之際那沉重的囑托。
王樸那意味深長的眼神。
韓通、張永德最終選擇支持他時,那份沉甸甸的信任。
洛川三縣百姓期盼的目光。
靖安軍將士們追隨的身影。
還有……那鐵鴉軍使者冰冷程序化的“清理計劃”,以及趙匡胤那毫不掩飾的嫉恨與野心。
忠誠?
道義?
野心?
責任?
這些詞彙在亂世的熔爐中交織、碰撞、變形。
他想起自己從焦土鎮一路走來的曆程。
從隻為活命,到守護一方,再到如今,被推到了決定天下走向的風口浪尖。
他不是聖人,亦有私心。
但他更清楚,若讓趙匡胤,讓那視人命如草芥、隻為維護所謂“劇本”的鐵鴉軍得逞,他所珍視的一切,他所守護的一切,都將化為烏有。
這亂世,將永無寧日。
“存續重於虛名,大局高於私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