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一隊輕裝簡從的人馬悄然離開了汴梁城。
沒有旌旗儀仗,沒有鳴鑼開道,隻有十餘騎精乾護衛和兩輛不起眼的青篷馬車。
為首馬車中,端坐著新任禦史中丞王茹。
她並未穿著繁複的官服,僅是一身素雅的深色襦裙,發髻簡單挽起,插著一根普通的玉簪,但眉宇間那份沉靜與銳利,卻比任何華服都更能彰顯其身份。
她此行的任務,是奉旨巡按京畿諸縣。
表麵上是例行巡查吏治,考察民情;
實則肩負著兩項密旨:其一,實地檢驗新朝政令在基層的推行效果,尤其是陳穩格外關注的勸農、減賦等安撫民心之策;
其二,暗中查訪是否有地方官吏與鐵鴉軍殘餘勢力有所勾結,或借新政推行之機貪腐害民,動搖新朝根基。
馬車粼粼,駛出繁華的汴梁,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不同。
官道兩旁,雖依舊可見戰亂留下的殘破痕跡,但田野間已然多了許多忙碌的身影。
新頒布的《勸農令》和減免部分苛捐雜稅的詔書,顯然已經開始發揮作用。
王茹並未急著進入州縣衙門,而是命車隊偏離官道,轉向一些看起來較為貧瘠的鄉村。
她深知,想要了解真實的民情,就不能隻看那些被地方官精心準備過的“樣板”。
在第一處名為“李家莊”的村落,王茹讓護衛遠遠等候,自己隻帶著一名扮作隨從的書記官,步行入村。
村口幾個正在修補農具的老農看到生人,尤其是氣質不凡的王茹,都有些局促不安。
“老丈不必驚慌。”
王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語氣平易近人。
“我們是從汴梁來的行商,路過此地,想討碗水喝,順便問問今年的收成可好?”
聽聞是行商,老農們稍稍放鬆了些。
一位須發花白的老者歎了口氣,用粗糙的手指向遠處的田地。
“唉,能好嗎?
去歲鬨兵災,春耕又誤了時辰。
好在……好在朝廷新來了旨意,說是今年秋稅可以緩交一部分,官府還貸了些糧種給我們這些實在過不下去的人家。”
他混濁的眼中露出一絲微弱的希望。
“隻盼著老天爺賞口飯吃,能讓娃娃們熬過這個冬天。”
王茹仔細聽著,心中稍慰。
新政確實在落實,雖然效果尚微,但至少給了這些底層百姓一絲喘息之機。
她注意到老者話中提到“官府貸種”,便順勢問道:
“老丈,官府貸種,可還順利?
有無胥吏借此索要好處,或是強行攤派彆的什麼東西?”
老者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與其他幾個老農交換了一個眼色,支吾道:
“還……還算順利。
都是托了朝廷的福氣……”
王茹察言觀色,知道必有隱情。
她不動聲色,從袖中取出一小串銅錢,塞到老者手中。
“老丈,實不相瞞,我家東主也想做這糧種生意,故而想打聽清楚些門道,絕無惡意。”
老者捏著那串沉甸甸的銅錢,猶豫了片刻,終於壓低聲音道:
“娘子既是誠心問,小老兒就實話說了。
貸種是好事,可經手的那些官爺……唉,雁過拔毛啊。
說是無息貸種,可登記造冊要收‘筆墨錢’,量地核產要收‘跑腿費’,最後到手的種子,比官榜上說的,足足少了兩成!
還儘是些癟殼陳糧!
我們……我們也不敢聲張,能有點就不錯了……”
王茹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果然如此!
新政雖好,但執行到了基層,卻被這些蠹蟲扭曲成了盤剝百姓的新工具!
她強壓著怒火,又仔細詢問了經辦胥吏的姓名相貌,以及具體流程,默默記在心中。
離開李家莊,王茹又走訪了附近幾個村落,情形大同小異。
新政帶來的些許恩澤,幾乎都被層層盤剝抵消殆儘。
百姓們感激皇帝的同時,對具體辦事的胥吏乃至當地官員,怨氣卻在暗中積累。
隨後,王茹才亮明身份,進入了此行的第一站——汴梁以東的附郭縣,祥符縣。
知縣率領縣衙一眾屬官,早已戰戰兢兢地等在衙門外。
禦史中丞代天巡狩,擁有風聞奏事、直達天聽之權,足以讓他們這些七品芝麻官前程儘毀。
公堂之上,王茹端坐主位,麵色平靜,先是聽取了知縣關於推行新政、安撫流民、征收賦稅等方麵的彙報。
知縣說得天花亂墜,數據詳實,仿佛祥符縣已然是一派政通人和的盛世景象。
王茹靜靜聽完,不置可否,隻是輕輕放下茶盞,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