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鴻臚寺館驛。
南唐使臣鐘謨憑窗而立,手中把玩著一隻細膩溫潤的越窯青瓷茶杯。
窗外是汴梁初夏的街景,人流如織,市井喧囂,似乎並未受到北疆戰火過多的影響。
但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幾日,城中巡邏的甲士明顯增多,氣氛透著一種隱而不發的緊繃。
尤其是昨日,朝廷突然明發邸報,公布宮內宦官福安勾結外敵、伏法受誅的消息,更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深潭,在朝野內外激起層層漣漪。
“福安……尚衣局主管……”
鐘謨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陳朝立國未久,便能以如此雷霆手段,肅清宮闈……”
“這位靖安侯錢貴,當真是一條厲害的鷹犬。”
他放下茶杯,走到書案前。
案上攤開著來自不同渠道的密報。
河北方麵,劉延祚叛亂,與陳軍韓通、張永德部對峙於野狼窪,戰況膠著。
北漢劉鈞猛攻晉州,守將李洪苦苦支撐。
契丹耶律撻烈陳兵邊境,虎視眈眈。
而陳朝新帝陳穩,已親率禁軍精銳北上,意圖馳援晉州。
局勢看似對陳朝極為不利,四麵楚歌。
但鐘謨心中,卻始終縈繞著一股不安。
陳朝展現出的內部凝聚力,以及那種果斷甚至堪稱酷烈的清算手段,讓他隱隱覺得,這個新生的王朝,骨頭遠比想象中要硬。
“陛下令我等觀望,伺機而動……”
鐘謨喃喃自語。
“可這‘機’,究竟在何處?”
若是陳朝在內憂外患下呈現頹勢,南唐自然不介意北上分一杯羹,至少拿下淮南幾處戰略要地。
可若陳朝頂住了壓力……
那南唐的任何異動,都可能招致這個新興北方巨獸的瘋狂報複。
就在他沉思之際,門外傳來隨從急促的腳步聲。
“正使!汴梁朝廷派人來了!是王樸與張誠兩位相公,已至前廳!”
鐘謨心中猛地一凜。
王樸,原柴榮首席謀士,智計深遠,已歸附新朝,地位超然。
張誠,陳朝宰相,總攬民政財政,是陳穩絕對的心腹。
這兩位陳朝文臣之首聯袂而來,絕非尋常!
他立刻整理衣冠,壓下心頭波瀾,換上一副從容淡定的表情,快步迎了出去。
前廳之中,王樸與張誠並未身著官服,隻是一襲尋常儒衫,但久居上位的威儀,卻在不經意間流露。
雙方見禮,分賓主落座。
侍從奉上香茗,寒暄幾句後,廳內氣氛便微妙地沉寂下來。
鐘謨心中打鼓,麵上卻不動聲色,輕輕吹著茶沫,等待對方開口。
終於,王樸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看向鐘謨。
“鐘正使近日在汴梁,住得可還習慣?”
“勞王相公動問,賓至如歸,甚好。”鐘謨微笑回應。
“那就好。”王樸點點頭,話鋒卻陡然一轉。
“隻是不知,貴國邊境的壽州、濠州等地,近日兵馬頻繁調動,又是所為何事?”
“莫非江淮之地,又出了什麼需要重兵彈壓的亂民不成?”
鐘謨心中一沉,麵上笑容不變。
“王相公消息靈通。不過是例行的秋防演練,以防不測,絕非針對上國。”
“哦?秋防演練?”張誠接過話頭,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如今方是初夏,貴國的‘秋防’,未免來得太早了些。”
“還是說,貴國陛下覺得,我大陳新立,北疆不靖,便有可乘之機?”
這話已是近乎直白的質問!
鐘謨後背瞬間沁出一層細汗,強自鎮定道。
“張相公言重了。我主一向仰慕中原文化,願與上國永結盟好,豈有他念?”
“永結盟好?”
王樸輕輕一笑,那笑容卻未達眼底。
“若真如此,那是天下蒼生之福。”
“隻是,我朝陛下近日接到北疆軍報,心中有些疑惑,想請正使代為參詳。”
他頓了頓,緩緩道。
“據報,北漢劉鈞軍中,似乎出現了不少來自江淮的勁弩箭矢。”
“而成德軍劉延祚叛軍之內,亦有人聽到吳語口音的軍官在發號施令。”
“鐘正使,你說……這會不會是某些居心叵測之人,妄圖火中取栗,行那嫁禍離間之計?”
鐘謨的臉色終於變了。
王樸這番話,看似詢問,實則已是赤裸裸的指控!
將南唐與北漢、叛軍暗中勾連的嫌疑,直接擺上了台麵!
他張口欲要辯解。
就在這時,廳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而有力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