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國來朝的喧囂,如同汴梁城上空絢爛卻短暫的煙花,在盛大的儀式與頻繁的宴飲之後,漸漸歸於平寂。
各國使團開始陸續帶著大陳皇帝的賞賜、回複的國書以及各自的心思,踏上了歸途。
朝廷的運轉,也似乎重新回到了處理日常政務的軌道上。
然而,一份由靖安侯、樞密副使錢貴秘密呈遞的奏報,卻像一塊投入平靜水麵的寒冰,瞬間打破了陳穩心中剛剛積累起的一絲舒緩。
奏報的內容,是關於澶州劫獄事件的最終調查結果。
其時,陳穩正於武德殿偏殿批閱奏章。
殿內燭火通明,映照著他沉靜的麵容。
當他的目光掃過錢貴那份以火漆封緘、標注著“絕密”字樣的奏報時,眉頭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動。
他放下朱筆,拆開密封,仔細閱讀起來。
奏報以錢貴一貫的冷靜筆觸,詳細陳述了巡察司曆時數月,對澶州劫獄案,尤其是趙匡胤下落追查的全部過程與結論。
“……臣遣精乾人手,分三路追查。”
“一路沿當日劫獄者可能遁逃之路線,遍訪沿途村鎮、關隘、山野隱僻之所;”
“一路潛入北漢、契丹境內,查探有無趙匡胤或其舊部活動之蹤跡;”
“一路則緊盯與鐵鴉軍可能存在關聯之江湖勢力、地下錢莊、私鹽通道等。”
“數月以來,線索幾度中斷,又幾度續接。”
“綜合各方情報,現已可判定:”
“當日澶州劫獄,確係鐵鴉軍殘部所為。”
“其行動迅捷,計劃周密,對澶州牢獄布局及巡防規律極為熟悉,顯有內應配合該內應已於事後滅口)。”
“劫獄得手後,該股鐵鴉軍並未與北漢或契丹主力彙合,而是化整為零,利用其對幽能晶礦的某種隱秘應用,遮蔽行蹤,一路向北,迂回潛入了太行山脈深處。”
“其後,所有明麵上的追蹤線索均告斷絕。”
“據此推斷,趙匡胤極大可能已被鐵鴉軍成功轉移至其位於某處的秘密巢穴。”
“其目前狀態,是生是死,是否受製於人,抑或已與鐵鴉軍達成某種合作,皆屬未知。”
“然,鐵鴉軍不惜暴露潛藏力量,冒險營救趙匡胤,其背後所圖,絕非小事。”
“趙匡胤此人,勇略兼備,舊部尚存,於軍中有一定影響力,若為鐵鴉軍所用,恐成我心腹之患。”
“臣已下令,各地方巡察司分支機構,繼續暗中留意相關動向,一有蛛絲馬跡,即刻上報。”
“然,若其確已藏身鐵鴉軍核心巢穴,非大規模搜山檢海或等待其主動現身,恐難有獲。”
“臣無能,未能擒獲此獠,有負聖恩,懇請陛下責罰。”
奏報的最後,是錢貴請罪的語句。
陳穩緩緩合上奏報,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殿內隻剩下燭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劈啪輕響。
趙匡胤。
這個名字,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如此清晰地出現在他腦海中了。
昔日澶州軍中的競爭對手,後周殿前司的實權將領,曾在陳橋驛試圖與自己爭奪那件黃袍,失敗後被囚禁……最終,卻在嚴密看管下,被一股神秘力量劫走。
如今,確認了是鐵鴉軍的手筆。
這並不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鐵鴉軍一直在尋找能夠對抗甚至取代他這個“最大變數”的代理人。
最初,他們或許更看重劉都頭那樣的地方軍閥,後來,顯然將目光投向了更具潛力和聲望的趙匡胤。
“不惜暴露力量,冒險營救……”
陳穩在心中重複著錢貴奏報裡的這句話。
鐵鴉軍主人因晉州之敗遭受反噬,被迫遁走,其麾下勢力也必然損失慘重。
在這種時候,他們仍然分心費力去營救趙匡胤,這本身就說明了趙匡胤在他們未來的計劃中,占據著相當重要的位置。
一個瘋狂的念頭,不受控製地鑽入陳穩的腦海。
那日從無麵首領處得到的信息碎片中,有“變數”一詞。
自己,顯然是鐵鴉軍及其背後規則所要清除的“最大變數”。
那麼,被他們精心救走並隱藏起來的趙匡胤,又是什麼?
是另一個“變數”?
還是他們用來“修正”曆史的……“替代品”?
想到此處,陳穩驀然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