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戶部衙門。
算盤珠子的劈啪聲密集如雨點,與書吏們低聲核對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墨香與新印刷出來的賬冊特有的紙墨氣味。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領戶部尚書的張誠,端坐在巨大的公案之後。
他麵前攤開的並非尋常的田賦戶籍冊,而是數份來自不同渠道的商事彙總與邊境榷場報告。
他那張素來沉穩的臉上,此刻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偶爾掠過眼底的一絲銳利光芒,顯露出他內心的盤算與決斷。
“偽宋境內,江寧府南唐故地)絲價,半月內下跌兩成有餘;
蘇杭一帶上好絹帛,市價亦跌近一成半。”
一名戶部郎中捧著剛送到的南方商情簡報,語速飛快地彙報著。
“據我方商號回報,偽宋境內多家官營織造坊,近來出貨不暢,積壓甚多。”
另一名員外郎補充道,“其品質本就不及我大陳工坊借……借‘新風’所出之絹帛勻密結實,如今價格又被我方壓住,更難脫手。”
張誠微微頷首,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敲擊。
所謂“新風”,自然是隱晦地指代陳穩那“能力賦予”對官營手工業效率的提升。
大陳的官營工坊,在特定時段、特定環節,享受著遠超尋常的效率加成,無論是紡紗織布,還是陶瓷冶煉,其產出不僅量大,質亦更優。
且成本因效率提升而得以控製。
以往,這些優質貨物主要供應國內,或通過嚴格控製的渠道,換取急需的戰略物資。
但自“雙雄對峙”格局明確,尤其是“蝕骨”之災出現後,張誠與陳穩密議,調整了經濟策略。
一條隱秘而高效的貿易通道,在靖安司的暗中護航和某些“友好”勢力的默許下,逐漸成形。
大量質優價廉的大陳貨物——尤其是絹帛、瓷器、精鐵農具等——開始如涓涓細流,繞過光幕的阻隔,通過錯綜複雜的商路,持續不斷地湧入偽宋境內。
這些貨物如同闖入羊群的猛虎,迅速衝擊著偽宋原本就因窮兵黷武、民生凋敝而顯得脆弱的市場。
“偽宋朝廷作何反應?”張誠問道。
“回張相,偽宋官府試圖限價,並嚴查貨物來源。
但我方貨物多偽裝成南唐舊物或民間走私,查不勝查。”
員外郎回道,“且其境內豪商大戶,乃至一些官吏,為牟利亦暗中參與販運,禁令幾成一紙空文。”
張誠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
經濟規律,有時比刀劍更為鋒利。
偽宋為了維持龐大的“神武軍”和應對與大陳的軍事對峙,賦稅極重,民間早已不堪重負。
大陳優質貨物的湧入,首先滿足了偽宋上層和富戶的需求,吸走了他們手中的金銀銅錢;
其次,壓低了相關商品的價格,使得偽宋本土的同類產業生存愈發艱難,作坊主破產,工匠失業,進一步加劇了社會矛盾;
最後,這種持續的經濟吸血,正在緩慢而堅定地削弱著偽宋的財政根基。
“鹽價如何?”張誠又問。
鹽,乃國之重器,亦是財政命脈。
“據報,偽宋東部沿海鹽場,近來產出不穩。
而我方解州池鹽,通過山西商幫,已大量進入其京畿路、京東路一帶,因其質純價公,頗受民間歡迎,已占據近三成市場。”
負責鹽鐵事務的郎官答道,“偽宋鹽稅,近來必有虧空。”
張誠點了點頭。
這一係列經濟手段,並非一時興起,而是基於對偽宋內部矛盾的精準把握。
趙匡胤依靠鐵鴉軍的支持強行維持統治,其國內並非鐵板一塊。
沉重的軍費、扭曲的盟約帶來的歲貢壓力,再加上大陳這邊持續的經濟滲透,就像一根根不斷收緊的繩索,勒在偽宋這頭看似凶猛、實則內虛的野獸脖頸上。
“繼續加大力度。”
張誠沉聲下令,“尤其是偽宋急需,而我方又能大量提供的貨物。
不必局限於絹帛瓷器,藥材、皮革、乃至部分精良軍械材料,隻要有利可圖,又能耗其財力,皆可酌情輸出。”
“但要把握好度,不可使其過早崩潰,亦不能讓我方依賴此道。
核心仍在穩固我朝自身。”
“下官明白!”
屬官們領命,各自忙碌去了。
張誠獨自坐在案後,目光深邃。
他深知,這經濟反製雖不見刀光劍影,但其凶險與效力,絲毫不亞於戰場廝殺。
它在加速偽宋內部資源的枯竭,激化其社會矛盾,從內部瓦解其戰爭潛力。
同時,通過貿易順差,大陳也在源源不斷地汲取著偽宋的“氣血”,轉化為自身發展的資糧。
此消彼長之下,對峙的天平,正在向著大陳一方,緩緩傾斜。
偽宋,汴梁,舊皇城。
趙匡胤看著戶部呈上來的奏報,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