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宋,汴京,李沅寓所書房。
窗外夜色漸濃,書房內卻燈火通明,茶香嫋嫋。
今日並非李沅獨自埋首金石,案幾旁還圍坐著三四人,皆是青衫文士打扮,年紀多在三四十歲之間,官階不高,卻個個眼神清亮,眉宇間少了些官場慣有的圓滑,多了幾分讀書人的執拗與銳氣。
其中一人,乃是禦史台的一位監察禦史,姓韓,以敢於直言聞名;
另一人,是剛從地方調任入京的戶部主事,姓範,曾在江南東路擔任過親民官,深知地方錢穀之艱;
還有一位,是國子監的博士,姓孫,精於經義,卻不好空談性理,反而對曆代典章製度的沿革利弊極有興趣。
這幾人,或是因公務往來與李沅結識,或是慕其剛直之名主動相交,又或是像今晚這般,因著共同對某些實務問題的關注,被李沅邀至家中探討。
他們這個小圈子的形成,時日尚短,也並無明確的章程名目,隻是誌趣相投,便時常聚在一起,交換些見聞,討論些時政。
此刻,話題正圍繞著近日朝野熱議的“青苗錢”在京東路的試辦情況展開。
“京東路傳來的消息,這‘青苗錢’發放下去,各地情形不一。”
那位姓範的戶部主事首先開口,他剛從戶部得到一些最新的文書抄錄。
“有些州縣,長官得力,胥吏尚算收斂,章程執行得法,確實解了部分農戶的燃眉之急,百姓稱頌;但更多的地方,或是胥吏借此勒索,或是強行攤派,或是利息雖明,卻巧立名目加收耗羨,反成了害民之政!”
他語氣中帶著憤懣,顯然對地方吏治的弊端深有體會。
監察禦史韓某人冷哼一聲,接口道:
“此乃意料中事!任何良法美意,落到那些蠹吏手中,都能給你變出花樣來盤剝!關鍵不在於法,而在於人,在於監督!禦史台近日也收到幾份彈劾地方官借‘青苗錢’漁利的奏章,隻是……哼,大多石沉大海。”
李沅默默聽著,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
他想起前些時日與“陸明”清談時,對方提及的“為政貴在務實,惠民之策,關鍵在於執行之細、防範之嚴”,心中愈發覺得此言切中要害。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沉靜的力量:
“韓兄所言極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亦由下潰之。然則,吾等既知其弊,便不能止於清談議論。或可於各自職司之內,多加留意,若遇此類情狀,或可據實記錄,或可於權限之內,稍作匡正。縱是綿薄之力,亦勝於坐視。”
他頓了頓,看向那位國子監的孫博士。
“孫博士精於典章,或可考據曆代惠民借貸之得失,厘清其中易生弊端之環節,著文以警世人?即便不能立竿見影,若能引起朝中有識之士關注,亦是一功。”
孫博士聞言,眼睛一亮,撫掌道:
“李兄此議甚善!此事關乎民生國本,正該我輩讀書人留心。弟回去便著手梳理前朝舊例,務必將此中關竅,剖析明白!”
範主事也道:
“下官在戶部,亦可多留意各地關於‘青苗錢’的奏報文書,若有明顯不合規之處,或可私下與相關同僚通氣,設法提醒糾正。”
韓禦史重重放下茶盞。
“好!那韓某便在禦史台,盯著那些彈劾的奏章,看哪些被無故壓下,必要時,拚著這身官袍不要,也要在朝會上鬨上一鬨!”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熱烈。
他們並非要結黨營私,也無力改變大局,隻是憑著胸中一點尚未泯滅的書生意氣和為民請命的初心,試圖在這沉滯的官場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實實在在的事情。
李沅看著眼前幾位同道,心中湧起一股暖流。
他素來不喜交際,但與此等人物交往,卻覺心胸開闊,意氣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