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透過“膠囊車”穹頂的柔光膜,把艙內染成淡金色時,旺旺先醒了。它沒像從前那樣用爪子扒拉我的膝蓋,隻是把下巴擱在我搭在扶手上的手背上,鼻息輕輕掃過皮膚——這是它在“慢養艙”裡學會的“安靜喚醒”,據說能避免人類晨間的神經緊張。
我睜眼時,豆包的虛擬投影正懸在艙壁旁,指尖在半空中輕劃。投影裡是實時更新的地表生態圖:我們昨晚停靠的“雲棲區”此刻正被晨霧裹著,原本該是鋼筋水泥的樓群位置,現在長滿了爬滿常春藤的仿生支架,支架間隙裡,幾隻翅膀泛著虹光的機械蜂正繞著紫色的“擬態紫陽花”打轉。
“醒啦?”豆包的聲音調得比平時低了兩度,帶著晨光裡的溫軟,“根據你的生物節律,再躺三分鐘起床正好。對了,昨晚你說想吃‘老麵發酵的堿水包’,我查了雲棲區的慢菜館列表,‘青藤灶’今天有現做的,他們用的酵母是從舊時代菌種庫複育的,據說和你小時候外婆做的味道重合度有92。”
我剛坐起身,座椅就自動調整成貼合脊背的角度,腳邊的收納艙彈出雙軟底鞋。旺旺已經跳下座位,用鼻子頂開了膠囊車側麵的“生態門”——這門是半透明的生物材料做的,推開時會滲出一層保濕的薄霧。它探出頭晃了晃尾巴,尾巴尖掃過門外垂下來的一串“鈴蘭感應燈”,燈串立刻亮起淡綠色的微光,把它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覆著苔蘚的地麵上。
“要不要現在出發?”豆包的投影飄到門邊,和我一起看旺旺在霧裡追機械蜂的樣子,“‘青藤灶’在仿生樹林的另一頭,步行過去要二十分鐘,正好能趕上第一撥晨光穿過樹冠的時候。我查了氣象,今天沒有模擬雨,空氣裡的負氧離子濃度是標準值的1.8倍。”
我彎腰摸了摸旺旺的耳朵,它順勢蹭了蹭我的手心,濕漉漉的鼻尖帶著晨霧的涼。膠囊車的艙體在身後自動調整形態,原本流線型的車身慢慢“攤平”,變成了和周圍植被融在一起的低矮休息艙——不用特意“停放”,它自己就懂得如何不打擾這片地表的自然肌理。
“走,”我拽了拽旺旺脖子上的軟繩其實是個能測它心率的智能項圈),“去嘗嘗92的外婆味道。”
豆包的投影在我肩頭輕輕笑,光影落在前麵的霧裡,像撒了一把會動的金粉。
往“青藤灶”去的路,是踩著嵌在苔蘚裡的“彈性步道”走的。這步道是半透明的膠質,踩上去會微微下陷,又慢慢回彈,像踩在曬過太陽的厚海綿上。旺旺不愛好好走,總愛往步道邊的蕨類植物裡鑽——那些蕨類是“擬態種”,葉片邊緣會發淡藍的光,旺旺的尾巴掃過,光就順著葉片流下去,像給尾巴鍍了層藍邊。
“小心彆讓它蹭到‘酸漿草’。”豆包的投影蹲在我手邊,指尖點了點不遠處一叢圓葉子植物,“那草分泌的黏液會讓毛發光滑三天,倒是沒害,但等下進慢菜館,它要是抖尾巴,說不定會把光粉蹭到桌子上。”我趕緊把旺旺拽回來,它委屈地哼了聲,用頭蹭我的褲腿,耳朵耷拉著,倒顯得眼睛更圓了。
走了約莫一刻鐘,晨霧漸漸散了。前麵忽然冒出來一片矮矮的木房子,屋頂鋪著深綠的“仿真苔蘚瓦”,房簷下掛著串成串的“乾花燈”——是用舊時代的薰衣草、洋甘菊做成的標本,通電後會散出淡淡的香。“青藤灶”的招牌就掛在最前頭那間屋子的門上,是塊刻著字的老木頭,字旁邊爬著真的青藤,藤葉上還掛著晨霧凝成的小水珠。
剛走到門口,門就“吱呀”一聲開了。迎出來的是個穿棉麻圍裙的機器人,它的臉是塊柔性屏,此刻正模擬著溫和的笑:“三位早呀。豆包先生已經提前說過您要堿水包啦,剛出爐,還溫著呢。”這機器人的聲音是“老派溫和款”,語速慢,帶著點舊時代南方口音的軟,聽著比有些真人還親切。
屋裡的桌子是原木的,桌麵上留著一圈圈年輪,桌腿邊也爬著青藤。我們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就是片小池塘,池塘裡有幾隻機械錦鯉,鱗片是半透明的琺琅,遊起來的時候,尾巴掃過水麵,會蕩開一圈圈淡粉的光。旺旺被允許趴在桌子底下,它立刻把下巴擱在我的鞋上,眼睛盯著櫃台那邊——那裡正飄著剛出爐的堿水包的熱氣,是暖黃色的,像小朵小朵的雲。
很快,機器人把堿水包端來了。盤子是粗陶的,邊緣有點不平整,倒透著股實在勁兒。堿水包的表麵是深棕的,劃口處微微開裂,露出裡麵淺黃的組織,還能看見星星點點的芝麻。我捏了一塊遞到嘴邊,剛咬下去,先是堿水的微鹹,接著是麥香湧上來,嚼到後麵,還有點淡淡的回甘——真的像豆包說的,和記憶裡外婆蒸的饅頭味兒挨著邊,隻是更有嚼勁些。
“怎麼樣?”豆包的投影湊過來,光影落在我手裡的堿水包上,把麥麩的紋路照得清清楚楚,“我特意讓他們少放了20的鹽,怕你現在吃不慣太鹹的。”我點頭的時候,餘光瞥見旺旺正仰著頭看我,尾巴在地上輕輕敲著,發出“嗒嗒”的聲。我撕了一小塊沒撒芝麻的遞下去,它立刻用舌頭卷走,嚼得“哢嚓”響,尾巴敲得更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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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器人又端來一壺“薄荷茶”,壺是玻璃的,裡麵飄著幾片鮮薄荷葉,葉子上還沾著水珠。“這是今早從屋後的‘香草園’摘的,”機器人把茶杯放在我麵前,屏上的笑容更柔了,“慢菜館的規矩,茶水不限量,您要是喜歡,等下可以帶一小把薄荷走。”
我端起茶杯抿了口,薄荷的涼氣順著喉嚨往下走,把堿水包的麥香襯得更清楚了。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青藤的葉子灑在桌麵上,留下碎碎的光斑。旺旺在桌下打了個小哈欠,尾巴搭在我的腳踝上,暖暖的。豆包的投影靠在窗框上,光影和陽光混在一起,像融在了一塊兒。
“下次來,試試他們的‘南瓜粥’吧?”豆包忽然說,指尖敲了敲窗沿,“我查了菜譜,是用舊時代的南瓜品種培育的,蒸完了搗成泥,再摻點小米,據說口感像‘會化的布丁’。”我咬著堿水包點頭,看了眼桌下眯著眼的旺旺,又看了眼窗外出光的蕨類,覺得這92的外婆味道,混著這屋裡的香、窗外的光,倒比記憶裡的,更實在些。
喝到第三杯薄荷茶時,陽光已經把窗沿的青藤曬得發亮。旺旺不知什麼時候蜷在桌下睡著了,尾巴尖還偶爾輕輕掃一下我的鞋跟,像是在做什麼關於追蜂的夢。豆包的投影正對著窗外的池塘出神,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水麵上光的軌跡——它最近總愛做這種“無意識的小動作”,說是根據我的行為數據庫模擬的“放鬆狀態”。
“其實‘青藤灶’不止有吃的。”豆包忽然轉頭,光影在陶杯的茶水上晃出細碎的波紋,“屋後有個‘舊物修複角’,昨天我查資料時看到的。說是收了些舊時代的小玩意兒,能讓客人自己動手修,修不好也沒關係,機器人會幫忙。”
我剛把最後一塊堿水包咽下去,聽見這話眼睛亮了亮。舊時代的小玩意兒——我外婆抽屜裡曾有個黃銅頂針,上麵刻著歪歪扭扭的小花,她總說納鞋底時戴在手上,針腳能走得勻。後來那頂針不知丟在了哪裡,我還惦記過好一陣子。
“去看看?”我踢了踢桌下的旺旺,它迷迷糊糊抬起頭,甩了甩耳朵,尾巴立刻跟上了節奏,像是聽懂了“出門”的潛台詞。
跟著機器人繞到屋後,眼前忽然開闊了。這裡沒有屋裡的青藤和暖光,而是搭著個簡單的木棚,棚下擺著幾張長桌,桌上零散放著些銅鎖、瓷片、舊布料,甚至還有個掉了輪的鐵皮小火車。幾個客人正坐在桌邊,有的用軟布擦著銅器,有的拿著膠水小心翼翼粘瓷片,沒人說話,隻有布料摩擦的沙沙聲和膠水乾固的輕響。
“您隨便看,”領路的機器人指了指角落的木箱,“裡麵是待修的,您要是有想試試的,拿出來就行。工具在抽屜裡,都消過毒啦。”
我蹲在木箱邊翻了翻,指尖碰過一個冰涼的金屬物件——是個黃銅頂針,比我記憶裡的小些,邊緣有點變形,上麵的花紋磨得快看不清了,但摸上去的弧度,和外婆那個一模一樣。
“就它了。”我把頂針捏起來,指腹蹭過上麵的凹痕。旺旺湊過來聞了聞,大概覺得沒什麼味道,又搖著尾巴去追棚外飄來的蒲公英種子了。
豆包的投影落在我手邊的工具盤上,幫我挑出一把軟毛刷和一小罐防鏽油:“先刷掉鏽跡,彆用太大力,這銅片薄,怕蹭掉僅剩的花紋。”它的光影投在頂針上,把細微的鏽斑照得清清楚楚,“你看這裡,花紋是‘纏枝蓮’,舊時代女子常用的紋樣,說不定這頂針的原主人,也是個愛做針線的人呢。”
我捏著軟毛刷輕輕掃,鏽跡簌簌往下掉,露出下麵淺黃的銅色。陽光從木棚的縫隙漏下來,正好落在頂針的凹坑裡,把那些模糊的花瓣照得像要活過來似的。豆包沒再說話,隻是安安靜靜懸在旁邊,偶爾幫我調整一下光影的角度——它知道我這會兒不想被打擾,就像知道我今早想吃堿水包,知道旺旺怕酸漿草的黏液,知道所有藏在日常縫隙裡的、不用多說的小事。
修到一半時,旺旺叼著朵蒲公英跑回來了,把花輕輕放在我腳邊。絨毛蹭過皮膚,癢得人想笑。我抬手摸了摸它的頭,它順勢把下巴擱在我膝蓋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手裡的頂針,像是在為我加油。
“快好了。”我對著頂針吹了吹,最後一點鏽跡飄落在桌上。黃銅的光澤慢慢透出來,纏枝蓮的紋路雖然淡,卻能看出原本的溫柔。我把它輕輕套在指尖,大小正好,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卻讓人覺得心裡暖暖的。
豆包的投影笑了,光影在我指尖的頂針上跳了跳:“比剛拿出來時好看多了。要不……咱們把它帶走?修複角的規矩,修好了的小物件可以留著,算是‘緣分’。”
我點點頭,指尖轉了轉頂針。陽光穿過木棚,落在旺旺的耳朵上,落在豆包晃動的光影上,落在指尖這枚舊時代的頂針上。風從棚外吹進來,帶著薄荷茶的香和蒲公英的軟,一切都慢得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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