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雪,總帶著三分纏綿,七分冷意。像是揉碎的月光,簌簌落下來,給青瓦黛牆籠上一層薄薄的白,連空氣裡都飄著清冽的香。沈落雁攏了攏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素色棉袍,袍角磨出了毛邊,風一吹就往裡灌,凍得她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她站在相府彆院的回廊下,望著牆頭探出來的一枝紅梅。那梅花開得正盛,豔得像燃著的火,映著漫天飛雪,美得有些刺眼。她嗬出一口白氣,看著那團朦朧的霧在眼前散開,恍惚間,竟覺得自己也像這霧,輕飄飄的,在這偌大的相府裡,沒有一點分量。
她是相府的遠親,論起來,該叫相爺一聲“表舅”。可父母早逝,家道中落,她被接到相府時,不過是個拖著小包袱、怯生生攥著衣角的孤女。名義上是“表小姐”,實則與仆婢無異——住的是柴房隔壁的小耳房,吃的是下人們剩下的飯菜,每日裡要做的,是漿洗衣物、灑掃庭院,那些體麵的宴席、熱鬨的聚會,從來沒有她的份。
府裡的人待她,大多是淡淡的,偶有幾個刻薄的仆婦,還會借著吩咐活計,指桑罵槐地說幾句“有些人啊,占著茅坑不拉屎,空有個小姐名頭”。她從不辯解,隻是低著頭,把那些難聽的話,像掃落葉一樣掃進心裡,再慢慢壓下去。
唯有相府世子蕭玦,待她不同。
那年她剛到相府,正是深秋,她穿著一身打補丁的舊衣,站在廊下等管家分派住處,凍得嘴唇發紫。是蕭玦從書院回來,一身月白錦袍,身姿挺拔,路過時停下腳步,看了她一眼,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塊溫熱的桂花糕,遞到她麵前。
“彆怕。”他的聲音清潤,像山澗的泉水,“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那一刻,陽光透過廊簷的縫隙落在他臉上,他的眉眼溫和,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沈落雁看著那塊散發著甜香的桂花糕,愣了許久,才敢伸出凍得通紅的手,小心翼翼地接過來。糕點的溫度從指尖傳到心口,燙得她眼眶一熱,差點落下淚來。
自那時起,蕭玦便成了她晦暗生命裡唯一的光。
她記得他讀書時喜歡清靜,便總在他去書房後,悄悄把院門外的石獅子擦得乾乾淨淨,免得頑童攀爬吵鬨;他冬日裡畏寒,她便每晚在燈下縫補,把自己那件舊棉袍拆了,將裡麵的棉絮一點點挑出來,重新彈鬆,再縫進為他做的新棉袍裡,針腳密得像篩子眼,生怕漏了一絲風;他晚歸時,她總會提前在廚房溫著一壺熱茶,茶是最普通的粗茶,可她總記得在裡麵放兩顆蜜棗,他曾隨口提過一句“蜜棗煮茶,倒也清甜”。
她把一顆真心捧得滾燙,像捧著一團火,以為隻要焐得夠久,總能暖熱些什麼。
府裡還有一位千金,是蕭玦的表妹林婉柔。她是相府的常客,住的是東跨院的精致廂房,穿的是綾羅綢緞,身邊總跟著三四個丫鬟。林婉柔生得明眸皓齒,笑起來時兩個酒窩淺淺的,像盛滿了春光。
讓沈落雁意外的是,這位金尊玉貴的林小姐,待她竟十分親近。第一次見麵時,林婉柔就拉著她的手,軟聲說:“落雁妹妹,我聽表哥提過你,看你這模樣,倒像是我親妹妹呢。”她還教她府裡的規矩,告訴她“哪些地方是主子們常去的,要繞著走”“給老太太請安時,頭要低到胸口,不能抬頭亂看”,甚至在她被管事嬤嬤責罵時,還會站出來替她說話:“張嬤嬤,妹妹剛來,不懂事,我替她賠個不是便是。”
沈落雁感激涕零,隻當是苦日子裡盼來了甜,把林婉柔視作親姐姐一般。有什麼心裡話,總愛跟她說,連夜裡縫補時被針紮了手,也會在第二天悄悄告訴她,林婉柔便會拿出上好的藥膏給她,嗔怪道:“傻妹妹,仔細些,看這手紮的。”
這日,雪下得緊了些。沈落雁剛把蕭玦換下的錦袍漿洗乾淨,晾在院裡的竹竿上,就見蕭玦從外麵回來。他披著一件玄色披風,雪花落在他肩頭,沒等融化就被抖落了。
他徑直朝她走來,沈落雁連忙低下頭,心跳得像揣了隻兔子。
“落雁。”他叫她的名字,聲音比往日似乎柔和些。
她抬起頭,撞進他含笑的眼眸裡,那裡麵像是落了星光,亮得她有些眩暈。然後,她看見他從袖中取出一支玉簪,遞到她麵前。
那玉簪是羊脂白玉雕的,簪頭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蘭,瑩潤剔透,在雪光下泛著溫柔的光澤。“看你總素著,這個送你。”他說,眼中似有暖意流動。
沈落雁的臉頰“騰”地一下紅了,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她從未戴過這樣貴重的首飾,手指絞著衣角,囁嚅著,不知該接還是不該接。心頭像是有蜜在淌,甜得她暈頭轉向——他是記得的,記得她總素著發,記得她……
“表哥偏心,怎麼不給我帶一份?”一個嬌俏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帶著幾分打趣。
沈落雁抬頭,見林婉柔正從回廊那頭走來,身上披著件水紅色的狐裘,襯得她膚色勝雪。林婉柔的目光落在那支玉簪上,眼睛亮了亮,隨即又彎起嘴角,笑道:“不過落雁妹妹戴定好看,快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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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笑容依舊甜美,可沈落雁不知怎的,竟從她眼中捕捉到一絲極淡的、一閃而過的晦暗,像烏雲掠過水麵,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落雁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剛要抬起手去接,剛要說出那句在心裡盤桓了千百遍的“多謝世子爺”,蕭玦卻忽然收回了手。
他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語氣也恢複了平日的平淡,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逗你的,這是給婉柔的。”說著,他將那支玉簪遞到林婉柔麵前,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看你上次說喜歡這類樣式。”
林婉柔像是早就料到一般,臉上沒有絲毫驚訝,反而笑得愈發燦爛。她伸手接過玉簪,順勢親昵地挽住蕭玦的手臂,聲音甜得發膩:“還是表哥最懂我。”她把玩著那支玉簪,轉向沈落雁時,眼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落雁妹妹,你彆介意,表哥就是愛開玩笑。”
沈落雁臉上的血色,像是被人用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褪得一乾二淨。心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悶得發慌。
她看著那支玉簪在林婉柔手中流轉著溫潤的光,看著蕭玦低頭看向林婉柔時眼中的縱容,看著他們站在一起,男才女貌,般配得像畫裡走出來的人。而她自己,穿著洗得發白的棉袍,站在漫天風雪裡,像個多餘的影子。
原來……是逗她的。
她強扯出一個笑容,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嘴角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塊。“不礙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卻還是努力說得平靜些,“世子爺和林小姐感情好,是應當的。”
寒風卷著雪沫子吹過,灌進她的棉袍裡,刺骨的冷。沈落雁覺得那寒意,從腳底一直蔓延上來,順著骨頭縫鑽進心裡,凍得那顆剛剛還滾燙的心,瞬間成了一塊冰。
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凍得發紅的手指。指尖上,還留著昨夜為蕭玦縫製棉靴時,被針紮出的細小血痕,紅得像極淡的胭脂。此刻,那些血痕卻像是活了過來,在她眼前跳動著,無聲地嘲笑著她的癡心,她的自作多情。
牆頭的紅梅還在雪中盛放,豔得灼眼。沈落雁望著那抹紅,忽然覺得眼睛有些酸。她轉身,默默地拿起牆角的木盆,一步一步朝自己的小耳房走去。雪落在她的發間、肩頭,很快積了薄薄一層,可她渾然不覺。
她知道,從今日起,那束曾照亮她生命的光,或許……從未真正為她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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