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愈發猖獗了。
鵝毛般的雪片卷著寒風,從鉛灰色的天空砸下來,層層疊疊地覆蓋了青石板路,覆蓋了相府朱紅色的大門,也覆蓋了趴在門外雪地裡的沈落雁。
她的意識已經快要消散了。背上的杖傷被冰雪一激,疼得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可那痛楚漸漸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她覺得自己像一塊被扔進冰窖的石頭,血液都快要凍僵了,連呼吸都帶著白霧,每一次吸氣都像吞進一把碎冰碴,割得喉嚨生疼。
身上那件單薄的棉袍早已被血浸透,又被凍成了硬邦邦的殼,貼在皮膚上,冷得人發抖。她趴在那裡,臉頰貼著冰冷的雪地,能聞到雪地裡混著泥土的腥氣。視線裡一片白茫茫,相府的門就在眼前,可那扇門沉重得像一座山,隔開了生與死,也隔開了她曾經傻傻期盼過的一切。
她想起剛到相府時,蕭玦遞來的那塊桂花糕,甜得讓她忘了孤苦;想起自己熬夜為他縫製的棉袍,針腳密得像蛛網,就怕他受凍;想起林婉柔拉著她的手說“妹妹彆怕”,那時她真以為遇到了親人……
多可笑啊。
她就像一片被風吹落的殘葉,在這茫茫天地間打了個旋,最終還是要歸於塵土。沒有根,沒有依靠,連最後一點溫度都要被這大雪吸走。
“娘……”她喃喃地吐出兩個字,聲音輕得像歎息,瞬間被風雪吞沒。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眼前竟清晰地浮現出母親的笑臉。母親穿著淺藍色的布裙,坐在窗前為她梳辮子,手指溫柔地穿過她的發絲,輕聲說:“雁兒,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難處,但不管多難,都要好好活著。活著,就有盼頭。”
活著……有盼頭……
這絲微弱的執念像一點火星,在她快要熄滅的生命裡,忽明忽暗地閃爍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天,沈落雁在一陣暖意中悠悠轉醒。
她費力地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低矮的茅草屋頂,秸稈編織的房梁上掛著幾串乾辣椒和玉米,空氣中彌漫著煙火和稻草混合的氣息。身上蓋著厚厚的稻草,暖烘烘的,驅散了不少寒意。旁邊的火塘裡燃著微弱的火苗,火舌舔著柴禾,發出“劈啪”的輕響,跳動的光映在牆上,晃出斑駁的影子。
一個穿著粗布棉襖的老婆婆正坐在火塘邊,佝僂著背,往裡麵添著細小的柴枝。她的頭發已經全白了,用一根木簪挽在腦後,臉上布滿了皺紋,卻顯得很慈祥。聽到動靜,老婆婆回過頭,渾濁的眼睛裡露出一絲驚喜,連忙放下柴枝走過來:“姑娘,你醒了?”
落雁動了動手指,隻覺得渾身骨頭都在疼,尤其是背上的傷,一動就牽扯著皮肉,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她張了張嘴,喉嚨乾得發疼,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是……是婆婆救了我嗎?”
“唉,看你這孩子,倒在雪地裡多危險。”老婆婆歎了口氣,聲音像被砂紙磨過,卻透著溫和,“我去鎮上換些針線,回來時就見你趴在相府門口,渾身是血,都快凍僵了。再晚一步,怕是……”她沒再說下去,隻是轉身從灶台上端過一個粗瓷碗,碗裡是溫熱的米湯,上麵還飄著幾粒米糠。
“快喝點暖暖身子吧。”老婆婆把碗遞到她嘴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頭,“慢點喝,你傷得重,得好好養著。”
溫熱的米湯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米香,一點點熨帖著她冰冷的五臟六腑。落雁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大顆大顆地砸在碗沿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在相府經曆了那麼多的算計、汙蔑和冰冷的傷害後,這一碗簡單的米湯,一個陌生老人的善意,竟讓她潰不成軍。
“謝謝……謝謝婆婆……”她哽咽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些積壓在心底的委屈、痛苦和絕望,仿佛都隨著眼淚傾瀉了出來。
老婆婆拍了拍她的手背,沒多說什麼,隻是安靜地看著她喝完米湯,又幫她掖了掖身上的稻草:“你身子虛,再睡會兒吧,有我在呢。”
落雁點點頭,重新閉上眼睛。這一次,她沒有做噩夢,火塘裡的暖意和老婆婆的氣息,讓她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後來她才知道,老婆婆姓陳,是個孤苦的老人,丈夫早逝,兒女也沒了,獨自一人住在這城郊的茅草屋裡,靠著給鎮上的人家縫補漿洗,換些糧食度日。那天見她可憐,便把她救了回來。
陳婆婆沒有問她的來曆,也沒有問她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隻是每日裡為她熬藥、換藥,煮些稀粥野菜。落雁心裡過意不去,能下床後便強撐著幫老婆婆做些活計——淘米、洗菜、縫補那些破舊的衣裳。她的繡活好,便幫鎮上的繡坊接些零活,換些碎銀補貼家用。
茅草屋很小,日子也清苦,常常是一碗野菜粥就是一天的口糧,可落雁卻覺得比在相府時踏實得多。這裡沒有算計,沒有冷眼,隻有最樸素的善意,像火塘裡的火苗,雖然微弱,卻能實實在在地暖著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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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身上的傷,無論陳婆婆用多少草藥敷,都沒能完全愈合。背上的杖傷留下了縱橫交錯的疤痕,像爬滿了蜈蚣,醜陋而猙獰;額頭那道被木柱撞出的傷口,也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記,在鬢角若隱隱現。
每當夜裡摸到那些疤痕,落雁的心還是會抽痛。那些被欺負、被誣陷的畫麵,總會像鬼魅一樣闖入腦海——蕭玦冰冷的眼神,林婉柔虛偽的眼淚,仆婦們鄙夷的竊笑……每一次回想,都像在傷口上撒鹽。
她常常坐在火塘邊,看著跳動的火苗發呆。鏡子裡的自己,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卻變了。曾經那雙清澈明亮、帶著憧憬的眼睛,如今隻剩下一片沉寂的平靜,像結了冰的湖麵,再也映不出半分暖意。
那個天真懵懂、把蕭玦當作唯一光亮的沈落雁,已經死了。死在了相府的柴房裡,死在了那頓冰冷的杖刑下,死在了那場將她掩埋的大雪裡。
現在活著的,隻是一個叫沈落雁的軀殼。她的心被傷得千瘡百孔,早已在寒風中凍結,隻剩下冰冷的麻木。
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敢去想。她隻記得母親的話,好好活著。至於盼頭……或許,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盼頭吧。
窗外的雪早就停了,陽光透過茅草屋頂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落雁拿起針線,繼續繡著手中的帕子,帕子上繡的是一株蘭草,葉片堅韌,在寒風中依舊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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