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近了,村裡家家戶戶開始掃塵、蒸饃,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麵香和鬆枝燃燒的味道。隻有張家,依舊是那副冷清破敗的樣子,連個“福”字都沒貼,仿佛年節的熱鬨與他們無關。
夏雨荷的日子,比寒冬的凍土還要冷。
張子恒像是嫌年前的日子不夠糟,打罵起來更沒了顧忌。有時是因為買年貨的錢少了,有時是因為他在牌桌上輸了錢,甚至有時隻是看她不順眼,便會沒來由地動起手來。
她身上的傷,舊的還沒褪儘,新的又疊了上來,層層疊疊,像老樹皴裂的皮。最嚴重的一次,張子恒賭輸了錢,回來看到她在縫補一件舊棉襖,竟說她偷偷藏了私房錢給他做新衣服,抓起牆角的鐵鉗就朝她扔了過去。
鐵鉗擦著她的胳膊飛過,砸在牆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火星四濺。她的胳膊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湧了出來,染紅了手裡的棉襖。
她沒敢哭,隻是死死咬著唇,任憑血順著胳膊往下流,滴在冰冷的地上,暈開一小片暗紅。李氏在一旁看著,隻是冷冷地說了句“晦氣”,連塊布條都沒給她找。
最後還是她自己,找了些灶灰撒在傷口上,用破布草草纏了纏。傷口發炎了,腫得老高,疼得她夜裡睡不著覺,隻能咬著牙,在柴房的角落裡挨到天亮。
她學會了在挨打時儘量蜷縮身體,護住要害;學會了在張子恒喝酒時躲得遠遠的;學會了在李氏罵她時一聲不吭。她像一株被反複碾壓的野草,把所有的枝蔓都收攏起來,隻在泥土深處,藏著一絲微弱的生機。
這天,她被李氏打發去鎮上買針線。揣著那幾枚冰冷的銅錢,她走在趕集的人群裡,像個異類。周圍的人穿著新衣,臉上帶著笑,孩子們手裡拿著糖人,追跑打鬨,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她低著頭,快步走著,不敢看那些熱鬨。那些笑聲、吆喝聲,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讓她想起曾經的年節——母親會給她做新鞋,父親會買一串糖葫蘆,一家人圍在炕桌旁吃餃子,說著笑著,暖融融的。
可現在,那些溫暖都成了泡影,碎得像摔在地上的瓷碗,再也拚不起來了。
走到雜貨鋪門口,她正要進去,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她的堂哥,夏明。
夏明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驚訝和同情的神色:“荷妹?你怎麼……”
他的話沒說完,目光落在她胳膊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和臉上的淤青上,喉嚨動了動,沒再說下去。
夏雨荷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下意識地想躲。她這副樣子,怎麼能見人?
“荷妹,你跟我回家吧。”夏明壓低聲音,語氣裡帶著急切,“我爹說了,讓我來看看你,要是……要是實在過不下去,就帶你走。”
回家?
這兩個字像一道驚雷,在她心裡炸開。她抬起頭,看著夏明,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像快要熄滅的燭火被風吹了一下。
可那光亮很快就滅了。她想起父親那張冷漠的臉,想起母親那句“忍忍吧”,想起張子恒的拳頭,想起李氏的刻薄……她能回哪裡去?
“我……我不能走。”她低下頭,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哥,你回去吧,彆告訴俺娘……俺沒事。”
“沒事?你看看你這滿身的傷,叫沒事?”夏明急了,“荷妹,你彆傻了!再在這兒待下去,你會死的!”
“死了……或許就解脫了。”她喃喃地說,聲音輕得像歎息。
夏明看著她空洞的眼神,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疼得厲害。他知道,妹妹的心,已經被這日子磨死了。
“這是俺娘讓俺給你的。”夏明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塞到她手裡,“裡麵有些錢,還有幾個白麵饃。你……你自己保重。”
他說完,怕被人看見,匆匆轉身走了。
夏雨荷握著那個溫熱的布包,站在原地,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布包裡的饃還帶著溫度,像母親的手,輕輕放在她的心上。
可這溫暖,太短暫了,短暫得像幻覺。
她擦了擦眼淚,走進雜貨鋪,買了針線,又把夏明給的錢小心翼翼地藏在鞋底。她知道,這筆錢,或許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回到家,李氏看到她手裡的針線,又開始罵罵咧咧:“買個針線也這麼久?是不是又偷懶了?”
她沒說話,默默地把針線遞過去。張子恒坐在炕邊喝酒,看到她,眼睛一亮,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手裡拿的什麼?是不是藏了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