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寒氣像淬了冰的針,順著橋洞的縫隙往骨頭縫裡鑽。林硯被凍醒時,胸口的疼已經變成了鈍重的悶響,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他摸了摸身邊,老黃蜷成一團,呼吸均勻,隻有那條受過傷的後腿偶爾抽搐一下,像是在夢裡還在躲避什麼。
他悄悄坐起身,儘量不吵醒老黃。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這次是鵝毛大雪,把橋洞外的世界糊成一片模糊的白。遠處的垃圾桶旁,幾個拾荒者正佝僂著腰翻找,塑料瓶碰撞的脆響被風雪撕得粉碎,聽著格外寂寥。
林硯咳了兩聲,捂住嘴的手帕上又洇開一片暗紅。他想起醫生說的“咳血加重就得去醫院”,可口袋裡隻有昨天賣廢品換來的七塊三毛錢,連掛號費都不夠。他苦笑了一下,把那塊皺巴巴的手帕塞回兜裡,指尖觸到一片冰涼——是上個月撿的半截體溫計,水銀柱早就卡在了三十五度,像個永遠不會升溫的承諾。
老黃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歪著頭看他。它的左眼半眯著,那道舊疤在昏暗的光線下像條淡粉色的蟲子。林硯伸出手,想摸摸它的頭,可剛抬起胳膊就一陣發暈,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老黃立刻跳起來,用鼻子蹭他的手背,喉嚨裡發出嗚嗚的低鳴。
“沒事,”林硯喘著氣笑,“老毛病了。”
可他心裡清楚,這次和往常不一樣。疼是從骨頭縫裡往外滲的,連帶著後背都像被碾子碾過,每動一下都像要散架。他試著往起站,剛直起腰就一陣天旋地轉,冷汗瞬間浸透了棉襖,眼前黑得像潑了墨。
“媽的……”他咬著牙罵了句,重重地靠回橋壁上。老黃用前爪扒著他的褲腿,急得原地打轉,尾巴在地上掃出細碎的雪沫。林硯看著它慌慌張張的樣子,忽然覺得鼻子發酸——這世上唯一會為他著急的,居然是條沒人要的狗。
天亮時雪停了,陽光透過結了冰花的橋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林硯的咳嗽越來越凶,有時咳得太急,會直接癱在地上,半天緩不過氣。老黃就蹲在他身邊,用身體擋住穿堂風,時不時用舌頭舔他的臉,像是在給他人工呼吸。
“老黃,”他咳夠了,啞著嗓子說,“去,幫我找個能躺的地方。”
老黃像是聽懂了,衝他搖了搖尾巴,轉身跑進了雪地裡。它的後腿還不利索,跑起來一瘸一拐的,像個蹣跚的老人。林硯望著它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心裡空落落的——他其實沒指望一條狗能找到什麼,隻是想讓它離開這個快要凍死的人。
半個鐘頭後,老黃回來了,嘴裡叼著塊破紙板,上麵還沾著冰碴。它把紙板放在林硯麵前,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胳膊,然後轉身往街角跑了兩步,又回頭看他,尾巴搖得歡快。
林硯愣了愣,撐著牆慢慢站起來。他跟著老黃拐進一條窄巷,巷子深處有間廢棄的報亭,玻璃碎了大半,門歪歪扭扭地掛在合頁上,裡麵堆著半人高的舊報紙。老黃跳進報亭,用爪子扒了扒牆角的積雪,然後衝他汪汪叫了兩聲。
“你這小東西……”林硯眼眶一熱,扶著門框慢慢挪進去。報亭雖然破,卻比橋洞擋風,牆角堆著的舊報紙摸起來還算乾燥。他靠在報紙堆上坐下,長長地舒了口氣,胸口的疼似乎都減輕了些。
老黃叼來那塊破紙板,鋪在他腳邊,然後蜷了上去,把腦袋擱在他的鞋上。林硯摸了摸它的背,忽然想起昨天在藥店門口看到的退燒藥——如果他能有錢買一盒,是不是就能不這麼難受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掐滅了。他摸了摸口袋裡的七塊三,夠買兩個饅頭,一人一狗勉強能撐一天。至於藥……那是活人的東西,他這種等著死的,不配用。
可疼是實實在在的。到了下午,他開始發燒,渾身燙得像團火,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他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舔他的臉,濕漉漉的,帶著點涼意。他想抬手推開,卻連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水……”他乾裂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老黃立刻抬起頭,耳朵豎得筆直。它看了看林硯燒得通紅的臉,又看了看報亭外白茫茫的雪,突然跳起來衝出了報亭。林硯在昏沉中看著它的背影,心裡湧起一陣恐慌——這狗要是跑了,他就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陣濕漉漉的觸感弄醒了。老黃正用舌頭舔他的嘴唇,嘴裡叼著個破塑料瓶,瓶身上還在往下滴水。林硯掙紮著張開嘴,幾滴水順著喉嚨滑下去,像久旱逢甘霖,讓他瞬間清醒了幾分。
“你去哪了?”他啞著嗓子問,伸手想抓住老黃,卻抓了個空。
老黃把塑料瓶放在他麵前,瓶底還剩小半瓶水,渾濁不堪,裡麵漂著草屑和泥沙。林硯看著那瓶水,突然想起巷口有個消防栓,前幾天下雪時凍裂了,一直在滴水。這狗是去那給他弄水了?
他拿起塑料瓶,湊到嘴邊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水又冷又澀,還帶著股鐵鏽味,可他卻覺得這是世上最好喝的東西。他喝了兩口,把瓶子遞給老黃,老黃卻用鼻子把瓶子推了回來,搖了搖尾巴。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你也喝。”林硯把瓶子往它嘴邊送。
老黃猶豫了一下,低頭舔了兩口,然後又抬頭看他,像是在催他多喝點。林硯看著它濕漉漉的鼻子,突然想起自己還有半塊昨天沒吃完的麵包。他摸出來,用凍得發僵的手掰成兩塊,把大的那塊塞到老黃嘴裡。
“吃吧,吃完了有力氣。”
老黃叼著麵包,卻沒立刻吃,隻是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林硯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過氣。他忽然想活下去了,哪怕多活一天也好,至少能多陪這狗走一段路。
“老黃,”他看著狗的眼睛,認真地說,“咱們去醫院,好不好?”
老黃歪著頭,好像沒聽懂。林硯笑了笑,把剩下的小半塊麵包塞進嘴裡,慢慢嚼著。他不知道醫院會不會收治一個沒錢的癌症晚期患者,但他總得試試。不為自己,為了身邊這條連臟水都願意跟他分著喝的狗。
傍晚時分,林硯感覺身上的燒退了些。他扶著報亭的門框站起來,腿還有點發軟,但比白天好多了。老黃跟在他腳邊,一步不離,那條受傷的後腿在雪地上留下深淺不一的腳印。
他們沿著馬路慢慢走,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把兩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長。林硯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咳一陣,老黃就蹲在他腳邊等,等他緩過來了再繼續走。路過一家小診所時,林硯停下了腳步。
診所的玻璃門上貼著“夜間急診”的字樣,裡麵亮著白晃晃的燈,隱約能看到醫生在裡麵走動。林硯攥了攥口袋裡的七塊三,手心全是汗。他猶豫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醫生,我……”他剛開口,就被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嗆得咳了起來。
穿白大褂的醫生抬起頭,看到他臟兮兮的樣子,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乾什麼的?看病?”
林硯點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咳得厲害,還發燒……”
“掛號了嗎?”醫生頭也不抬地問,手裡拿著筆在病曆本上寫著什麼。
“我……我沒帶夠錢。”林硯的聲音低了下去,“我隻有七塊三,能不能先給我開點藥?”
醫生放下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七塊三?連最便宜的止咳糖漿都不夠。沒錢看什麼病?出去出去,彆影響我做生意。”
林硯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張了張嘴,想說自己是癌症晚期,想說自己快死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在這個冰冷的診室裡,他的痛苦和絕望,大概隻配得上一句“出去”。
他轉身往外走,老黃緊緊跟著他,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對著醫生齜牙咧嘴。醫生被嚇了一跳,拿起桌上的掃帚就朝老黃揮過來:“哪來的野狗!滾出去!”
林硯立刻把老黃護在身後,用身體擋住掃帚:“彆打它!”
掃帚重重地落在他背上,疼得他悶哼一聲。醫生還想再打,林硯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了腰,手帕上瞬間染紅了一大片。醫生看著那片刺目的紅,動作頓住了,眼神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肺癌晚期。”林硯咳夠了,直起身,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彆人的事,“醫生,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就是想問問,有沒有快過期的藥,不用的,給我點就行。我不怕……我就是怕夜裡咳得太厲害,吵著它。”
他指了指腳邊的老黃,老黃正用頭蹭他的褲腿,尾巴夾得緊緊的。醫生看著他們,沉默了半天,終於放下了掃帚,轉身從藥櫃裡拿出一個小紙包。
“這是止咳的,還有兩片退燒藥,”他把紙包遞給林硯,聲音緩和了些,“不用錢。但你這情況,最好還是去大醫院看看,哪怕是掛個急診……”
“謝謝。”林硯接過紙包,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拉著老黃走出了診所。
外麵的風更冷了,吹在臉上像刀割。林硯把紙包緊緊攥在手裡,仿佛那是什麼稀世珍寶。老黃用身體蹭著他的腿,像是在安慰他。他低頭看著狗的眼睛,忽然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滑了下來,落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小的坑。
“老黃,”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哭腔,“你看,還是有人願意幫咱們的。”
老黃汪汪叫了兩聲,用舌頭舔掉他臉上的眼淚。林硯摟著狗的脖子,站在路燈下,看著漫天飛舞的雪花,第一次覺得,這漫長的寒夜,好像也沒那麼難熬了。
喜歡一天一個短篇虐文故事請大家收藏:()一天一個短篇虐文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