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寒風比白日裡更甚,嗚嗚地繞著窗欞打轉,像是誰在暗處哭。
蘇晚縮在床角,後半夜發起熱來,渾身燙得厲害,意識卻偏清醒得很。喉嚨乾得像要裂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人的痛感,她想伸手去夠桌邊的水罐,可胳膊沉得像灌了鉛,剛抬起一點就重重落回榻上,發出輕微的響動。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她以為是錯覺。直到那熟悉的玄色衣袍下擺映入眼簾,她才遲鈍地眨了眨眼,看清來人是謝硯之。
他手裡提著盞燈籠,昏黃的光暈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淺陰影,看不清神色。他似乎沒料到她醒著,腳步頓了頓,才邁步走到榻前。
“醒著?”他問,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目光卻落在她燒得泛紅的臉頰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蘇晚沒力氣應聲,隻是睫毛顫了顫,算作回應。
謝硯之放下燈籠,伸手探向她的額頭。他的指尖帶著外麵的寒氣,觸到她滾燙皮膚的瞬間,她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他的手卻沒收回,就那樣停在她額上,停留的時間比尋常要久些。
“病了?”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可蘇晚卻莫名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她閉著眼,沒說話。生病在這裡,或許是好事,至少能少些清醒時的煎熬。
謝硯之收回手,轉身往外走,腳步聲在寂靜的屋子裡格外清晰。蘇晚以為他要走,心底竟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落,可沒過片刻,他又回來了,手裡多了個藥箱。
他將藥箱放在矮幾上,打開,裡麵瓶瓶罐罐碰撞著發出細碎的聲響。他從中取出一個小巧的藥碾,又抓了些草藥放進去,低著頭慢慢碾著。
昏黃的燈光落在他微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陰影,竟衝淡了他平日裡的冷硬。蘇晚望著他的側影,恍惚間竟想起江南的雨夜裡,他也是這樣,在燈下為她碾治頭疼的草藥,那時他的眉眼是軟的,動作也輕,嘴裡還會絮絮叨叨地念著“以後彆總對著冷水繡東西,仔細傷了頭”。
那時的藥香,混著他身上淡淡的墨香,是暖的。
可現在,鼻尖縈繞的草藥味清苦凜冽,像極了他此刻的眼神。
謝硯之碾好藥,又取了個砂壺,加水,生火,動作熟練得不像個養尊處優的侍郎。火光跳躍著,映得他眼底也忽明忽暗,蘇晚看著他專注添柴的樣子,喉嚨裡的灼痛感似乎都輕了些。
“當年在江南,你也常生病。”他忽然開口,聲音被火舌舔舐的劈啪聲襯得有些低,“每次都要我守著煎藥,說離了我煎的藥,病就好不了。”
蘇晚的睫毛猛地一顫,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又酸又澀。那些話是真的,那時她總愛耍賴,明明藥是一樣的,卻偏要說隻有經他手煎的才有效,不過是想讓他多陪陪自己。
可現在,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卻像是一把鈍刀,慢慢割著她的記憶。
“原來謝大人還記得。”她啞著嗓子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我還以為,那些事早就被您忘了。”
謝硯之添柴的手頓了頓,沒回頭,隻淡淡道:“怎麼會忘?你耍過的那些小聰明,做過的那些荒唐事,我要是忘了,豈不是白被你騙一場?”
蘇晚閉上嘴,不再說話。是啊,他沒忘,隻是把那些過往都醃在了恨意裡,成了刺向她的利器。
砂壺裡的水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謝硯之把碾好的藥末倒進去,用竹片攪了攪,蓋上蓋子。藥香漸漸濃起來,清苦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回甘,是她從前常喝的那種治風寒的方子。
他竟還記得她的藥引子。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蘇晚掐滅了。或許隻是巧合,或許是他隨手抓的藥,她不該再自作多情。
藥煎好時,窗外的風似乎小了些。謝硯之倒出藥汁,盛在一個粗瓷碗裡,吹了吹,才遞到她麵前:“喝了。”
藥汁黑漆漆的,冒著熱氣,那股清苦的味道直衝鼻腔。蘇晚看著那碗藥,沒動。
“怎麼?怕我下毒?”謝硯之挑眉,語氣裡帶著嘲諷,“放心,我還沒卑劣到用這種手段。你要是死了,誰來讓我看看,當年那個風光無限的節度使義女,是怎麼落到這般境地的?”
他的話像冰錐,紮得蘇晚心口發疼。她抬起眼,看著他,眼底浮起一層水霧,卻倔強地沒讓它落下來:“謝大人說笑了。我這條命,早就不值錢了,您若要,拿去便是,何必用毒藥汙了您的手。”
她說著,伸手去接那碗藥。許是燒得太厲害,指尖剛碰到碗沿,就猛地一縮,碗“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滾燙的藥汁濺了一地,也濺上了謝硯之的袍角。
空氣瞬間凝固。
謝硯之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眸子裡像是結了冰。他盯著地上的狼藉,又看向蘇晚,聲音冷得像淬了毒:“蘇晚,你就這麼不願領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