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婆子是被一陣劇烈的咳嗽驚醒的。
喉嚨裡像塞了團燒紅的棉絮,每咳一下,都帶著撕裂般的疼。她費力地睜開眼,天色已經暗透了,巷子裡的雪不知何時停了,隻有光禿禿的屋簷垂著冰棱,在朦朧的月色下泛著冷光。
她還蹲在那個牆角,渾身凍得像塊硬邦邦的冰。棉襖早就被雪水浸透,貼在身上又冷又沉,手腳麻木得像是不屬於自己。她動了動手指,那兩個銅板還緊緊攥在掌心,邊緣已經嵌進肉裡,留下兩道深深的紅痕。
“水……”她啞著嗓子吐出一個字,乾裂的嘴唇立刻滲出血絲。
巷子裡空無一人,隻有風卷著雪沫子在牆角打旋。她想起剛才那幾個扔雪球的孩子,想起大兒子不耐煩的臉,想起二兒媳嫌惡的眼神,心像被凍住的湖,連一絲漣漪都泛不起來了。
不能就這麼死在這裡。
這個念頭像根細針,猛地紮醒了她。她還有四個兒子在村裡,就算他們不孝順,可她是娘啊,他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凍死在外麵。
她用儘全力,扶著牆慢慢站起來。腿一軟,差點又栽倒,她趕緊把木杖拄得更穩些,一步一挪地往巷子口挪。每走一步,凍僵的關節都發出“咯吱”的聲響,像是隨時會散架。
從鎮上回村的路,比來時更難走。月色被烏雲遮了大半,看不清腳下的路,她好幾次踩進深雪窩,整個人都撲在雪地裡,半天爬不起來。冰冷的雪灌進領口、袖口,凍得她牙齒打顫,卻連呼救的力氣都沒有。
她就這麼跌跌撞撞地走著,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回家”兩個字。走得累了,就靠在路邊的樹乾上歇一會兒,胸口的疼越來越厲害,像是有隻手在裡麵狠狠攥著,讓她喘不過氣。
不知走了多久,遠遠望見村口那棵老槐樹了。樹乾上還掛著去年重陽節係的紅綢,在夜風中飄著,像一抹微弱的希望。蘇婆子的眼睛亮了亮,又攢了些力氣往前走。
村口的土地廟塌了半邊,露出裡麵黑黢黢的洞。她路過時,看見廟門口蜷縮著個乞丐,身上蓋著堆乾草,不知是死是活。蘇婆子愣了愣,突然覺得,自己和他也沒什麼兩樣。
終於挪到自家院門口時,天快亮了。院門上了鎖,是那種老式的銅鎖,沉甸甸的。她知道,二兒子他們定是怕她晚上回來吵著,特意鎖上的。
她扶著門框,喘了半天,才用凍得發僵的手去拍門。
“咚……咚……”
敲門聲很輕,被清晨的風聲蓋過了大半。她拍了幾下,手就沒了力氣,隻能靠在門上,有氣無力地喊:“二郎……開門……娘回來了……”
喊了好幾聲,院裡才傳來動靜。西屋的燈亮了,接著是王桂香不耐煩的聲音:“誰啊?大清早的鬼叫什麼!”
“是娘……二媳婦,開門……”蘇婆子的聲音細若遊絲。
院裡沉默了片刻,然後傳來王桂香跟蘇二郎說話的聲音,離得遠,聽不真切,隻隱約能聽到“晦氣”“又回來折騰”之類的字眼。
過了好一會兒,門“吱呀”一聲開了。蘇二郎披著棉襖站在門後,一臉的不耐煩,看見蘇婆子這副模樣,眉頭皺得更緊了:“你咋這時候才回來?去哪鬼混了?”
蘇婆子剛想說話,一陣冷風灌進喉嚨,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她彎著腰,咳得直不起身子,眼淚都咳出來了。
“裝模作樣!”王桂香也跟了出來,抱著胳膊站在台階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折騰得我們沒法睡覺是不是?”
蘇婆子咳夠了,扶著木杖,抬起頭看著他們。她的臉凍得青紫,嘴唇乾裂出血,頭發上結著冰碴,整個人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
“我……去鎮上找大郎了……”她啞著嗓子說,“他……他隻給了兩個銅板……”
她攤開手,想讓他們看那兩個銅板,可手一鬆,銅板“當啷”一聲掉在地上,滾進了雪堆裡。她想去撿,可腿一軟,竟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娘!”蘇二郎下意識地喊了一聲,卻沒上前去扶。
王桂香撇了撇嘴:“又來這套!我看她就是想訛人!”
蘇婆子趴在雪地裡,額頭磕在凍硬的地上,疼得她眼前發黑。她想爬起來,可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隻能任由冰冷的雪往衣服裡鑽,凍得她骨頭縫都在疼。
“二郎……拉娘一把……”她伸出手,朝著蘇二郎的方向,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蘇二郎看著她那隻凍得青紫、布滿裂口的手,心裡莫名地煩躁。他想起小時候,這隻手牽著他走過田埂,給他擦過鼻涕,給他縫過衣裳。可現在,這隻手卻讓他覺得礙眼。
“行了,起來吧。”他踢了踢蘇婆子身邊的雪,“彆在這兒趴著,讓人看見了笑話。”
王桂香在一旁催促:“快點讓她起來,虎子該醒了,彆讓她把晦氣帶進來。”
蘇二郎這才不情不願地彎下腰,抓住蘇婆子的胳膊,一把將她拽了起來。蘇婆子沒站穩,又往他身上倒去,他嫌惡地一推,把她推得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撞在院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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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你那破屋去!”他低吼道,“彆再出來煩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