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站在那堆覆滿野草的土墳前時,七月的陽光正烈得灼人。
她剛結束大學的第一個學期,穿著洗得發白的t恤和牛仔褲,帆布鞋上還沾著從縣城坐拖拉機來的塵土。身邊的母親——當年那個被鎖在柴房的姑娘,如今頭發已添了銀絲,手裡緊緊攥著一塊褪色的碎花布,那是她當年被拐來時穿的襯衫上撕下來的碎片。
“就是這兒了。”領路的老鄰居歎著氣,往地上啐了口煙袋鍋的灰,“當年你奶奶走的時候,村裡人都不敢聲張,還是俺偷偷找了塊破席子裹了,埋在這兒。她這輩子……苦啊。”
圓圓沒說話,隻是盯著那堆比人還高的野草。風一吹,草葉“沙沙”作響,像誰在低聲嗚咽。她總覺得這場景不真實——那個在信裡教她認“自由”二字、把所有希望都壓在她身上的奶奶,怎麼就變成了這一抔沉默的黃土?
母親“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手指插進滾燙的泥土裡,拚命拔著那些紮人的草。“娘……俺來晚了……俺來接您了啊……”她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眼淚砸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圓圓也跟著跪下,膝蓋磕在堅硬的碎石上,疼得她眼眶發酸。她想起奶奶信裡的話:“小花要念書,要走出大山,再也彆回。”原來那時奶奶就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這道山梁了。
老鄰居在一旁看著,抹了把臉:“你奶奶走的前一年,身體就垮了。王小寶把她鎖在屋裡,不給好飯吃,她就靠著牆根曬太陽,手裡總攥著你寄的那兩封信,一遍遍地摸。”
“有次俺偷偷給她送了個窩頭,見她咳得直不起腰,就勸她:‘妹子,認命吧。’”老鄰居的聲音發顫,“她卻笑了,說:‘俺不認命,俺孫女認了就行。’”
圓圓捂住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她終於明白,奶奶不是習慣了大山,而是把所有的“不習慣”,都變成了托舉她的力氣。那些她以為奶奶“認命”的沉默裡,藏著比山還重的期盼。
母親已經哭癱在地上,嘴裡反複念叨著:“都怪俺……俺不該走的……俺該陪著您的……”
“娘,不怪您。”圓圓扶住她,聲音哽咽,“奶奶讓您走,就是想讓我們好好活。”
她們在墳前守了三天。母親用手把墳上的野草拔得乾乾淨淨,又撿了些平整的石頭,在墳頭堆了個小小的墳包。圓圓從鎮上買了些紙錢,在墳前燒了,火光映著她們的臉,忽明忽暗。
“奶奶,我考上大學了,在南方,那裡有很多很多書,比您教我的那些字好看多了。”圓圓輕聲說,“我學了您當年念的中文係,老師說我寫的文章像您教我的字,有股韌勁。”
“娘,您看,這是圓圓得的獎狀。”母親把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展開,對著墳頭比劃,“她說要拿給您看,說這是您給的底氣。”
風吹過,紙灰打著旋兒飄向遠處的山穀,像一群白色的蝴蝶。
離開的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圓圓回頭望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墳,忽然發現墳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束野菊花,黃燦燦的,在晨露裡閃著光。
“是老鄰居吧。”母親輕聲說,眼眶又紅了。
圓圓沒說話,隻是對著墳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她知道,奶奶從未離開。那些刻在她骨子裡的堅韌,那些藏在字裡行間的期盼,早已變成了她的骨頭,她的血,陪著她走向山外的世界。
回到城裡後,圓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圖書館。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灑進來,落在攤開的書頁上,像極了奶奶描述過的樣子。她指尖劃過一行行鉛字,忽然想起奶奶用木炭在地上寫字的模樣——那些歪歪扭扭的筆畫裡,藏著一個女人能給另一個女人最深的救贖。
她拿出筆記本,寫下第一行字:“我的奶奶,叫林薇。她曾是個大學生,後來被困在大山裡,但她從未放棄過讓我看見光。”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像奶奶當年在柴房裡教她認字時,木炭劃過地麵的聲音。
窗外的車水馬龍聲很遠,圖書館裡的油墨香很近。圓圓知道,她腳下的路,是奶奶用一輩子鋪就的。那些沒能說出口的感謝,沒能實現的重逢,都會變成她筆下的字,一行行,一頁頁,告訴這個世界,曾有那樣一個女人,在最深的黑暗裡,種過一朵向著光的花。
很多年後,圓圓成了一名作家,寫了一本關於大山裡女人的書。書的扉頁上,印著一行小字:“獻給我的奶奶,和所有未曾向命運低頭的靈魂。”
書出版那天,她帶著母親去了奶奶的墳前,把一本嶄新的書放在墳頭。
“奶奶,您看,您教我的字,我寫成了書。”圓圓輕聲說,“山外麵的人,都知道您的故事了。”
風吹過山穀,帶著草木的清香。母親撫摸著書的封麵,忽然笑了,眼裡閃著淚光:“你奶奶要是知道,肯定會說,這字比她寫的好看。”
陽光穿過雲層,照亮了整座山。那座孤墳上的野菊花,在風裡輕輕搖曳,像在點頭,又像在微笑。
有些告彆,從來都不是終點。
有些愛,會像山澗的溪流,隔著歲月,依舊能滋潤遠方的土壤。
喜歡一天一個短篇虐文故事請大家收藏:()一天一個短篇虐文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