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風卷著寒意,從窗隙鑽進來,吹動了帳幔的一角。沈微婉縮在床榻內側,背對著身側熟睡的男人,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帳頂精致的纏枝蓮紋樣,一夜未眠。
陸景淵的呼吸沉而勻,帶著未散的酒氣。他睡著時倒有幾分平日的溫和,眉頭舒展,不像醉酒時那般猙獰。可就是這張臉,昨夜還帶著狠戾,攥著她的手腕,將她推倒在妝台上,致使她額頭磕出一片青紫。
天亮時,他終於翻了個身,手臂無意識地搭過來,恰好落在她的腰上。沈微婉像被燙到一般猛地一顫,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瞬間的驚懼,比身上的酸痛更甚。
陸景淵被她的動靜弄醒,揉著眼睛坐起身,宿醉讓他頭痛欲裂。他看了看沈微婉緊繃的背影,又低頭瞥見自己搭在她腰間的手,猛地縮回,眼裡閃過一絲慌亂和愧疚。
“醒了?”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試探著開口,“昨夜……我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吧?”
沈微婉沒有回頭,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沒有。侯爺喝多了,倒頭就睡了。”
她不想再提昨夜的爭執,更不想看他那套“悔不當初”的戲碼。每多提一句,都像是在撕扯已經結痂的傷口,疼得她喘不過氣。
陸景淵鬆了口氣,卻又莫名地煩躁。他知道自己喝多了難免失控,昨夜的記憶雖模糊,卻隱約記得自己說了重話,甚至……動了手。可微婉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比哭鬨更讓他心頭發堵。
“我……”他想說些什麼,譬如道歉,譬如解釋,卻被門外青禾的聲音打斷。
“夫人,該起身梳妝了,卯時要去給老夫人請安。”
沈微婉應了一聲,掀開被子下床。她的動作很輕,避開了陸景淵伸出的手,徑直走到梳妝台前坐下。銅鏡裡映出她眼底的青黑,還有額角那片被發絲遮掩的青紫——昨夜磕在妝台上的傷,終究沒藏住。
她拿起梳子,慢慢梳理著長發,動作舒緩,仿佛在做一件極其鄭重的事。青絲如瀑,滑過指尖,讓她想起未出閣時,母親也是這樣替她梳頭,說“女子的發,要順順當當,日子才能安安穩穩”。
可她的日子,早已像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清了。
陸景淵看著她的側影,心裡像塞了團棉絮,悶得發慌。他起身披衣,走到她身後,從鏡中望著她:“額角怎麼了?”
沈微婉握著梳子的手頓了頓,語氣平淡:“沒什麼,昨夜起夜時不小心磕到了。”
又是這樣。永遠的隱忍,永遠的遮掩。仿佛他們之間那些難堪的爭執、粗暴的推搡,都隻是她“不小心”造成的。
陸景淵的火氣“噌”地一下冒了上來,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轉頭看著自己:“沈微婉!你就不能跟我說實話嗎?!是不是我昨晚弄的?!”
他的力氣很大,沈微婉的手腕被攥得生疼,額角的傷也被牽扯得隱隱作痛。她皺著眉,試圖掙脫:“侯爺放手,我說了是自己磕的。”
“我不信!”陸景淵紅了眼,像個得不到答案就會發瘋的孩子,“你看著我的眼睛說!是不是我弄的?!”
沈微婉被迫迎上他的目光,那雙眼睛裡翻湧著憤怒、愧疚,還有一絲她讀不懂的偏執。她突然覺得很累,累得連爭執的力氣都沒有了。
“是,”她輕輕說,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疲憊,“是侯爺昨晚不小心碰的。現在可以放手了嗎?”
陸景淵的手猛地鬆開,像是被燙到一般。他看著她手腕上瞬間浮現的紅痕,又看了看她額角的青紫,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對不起……”他聲音發顫,抬手想去碰她的額角,卻被沈微婉偏頭躲開。
“侯爺不必道歉,”她站起身,對著銅鏡理了理衣襟,“時辰不早了,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她說完,徑直走出內室,留下陸景淵一個人站在原地,看著鏡中自己狼狽的模樣,心裡又悔又怒。他知道自己混賬,可他控製不住——每次看到微婉這副拒人千裡的樣子,他就想激怒她,想讓她哭,讓她鬨,讓她像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沒有情緒的瓷娃娃。
去老夫人院裡的路上,沈微婉遇到了蘇憐月。她穿著一身藕荷色的羅裙,鬢邊簪著支赤金點翠的步搖,見了沈微婉,故意停下腳步,目光在她額角一掃而過,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表嫂這是怎麼了?額角怎麼青了一塊?莫不是夜裡沒睡好,撞到哪裡了?”蘇憐月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伺候的丫鬟聽到。
沈微婉垂著眼簾,淡淡道:“勞表妹掛心,一點小傷,不礙事。”
“那怎麼行?”蘇憐月故作關切地湊近,壓低聲音,語氣卻淬著毒,“表嫂可得當心些,若是被外人看到,還以為是表哥對你不好呢。畢竟……表哥疼你是出了名的。”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格外重,像是在提醒沈微婉,陸景淵的“疼”,從來都帶著傷人的利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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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微婉沒接話,側身繞過她,繼續往前走。蘇憐月看著她的背影,眼裡的笑意更深了——她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沈微婉在侯府過得並不好,陸景淵對她,也並非如表麵那般情深。
請安時,老夫人果然注意到了沈微婉額角的傷。她放下茶盞,眼神銳利地掃過來:“你這額頭是怎麼了?”
沈微婉剛要開口,蘇憐月搶先說道:“祖母,方才我見了表嫂,也問了,表嫂說是自己不小心磕的。想來是夜裡太黑,沒看清路吧。”她說著,還故意歎了口氣,“說起來,表嫂院裡的燈是不是該換盞亮些的?不然總這麼磕著碰著,多讓人心疼。”
這番話看似關心,實則句句都在暗示沈微婉在侯府過得委屈,連點燈都要受苛待。
老夫人的臉色沉了沉,看向沈微婉:“偌大的侯府,難道還缺一盞燈?我看你是心思不寧,連走路都走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