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山在大學念的是畜牧專業。同學笑他:“你家不是開屠宰場的嗎?怎麼學起養牲口了?”他總是低頭笑,不說話。隻有他自己知道,選這個專業,是因為課本裡夾著的那張紙條——杏花寫的“希望寶寶能離血遠一點”。
他比誰都刻苦。彆人在宿舍打遊戲時,他泡在圖書館;彆人周末約會時,他去養殖場實習,手上磨出的繭子比在屠宰棚裡時還厚。林薇寄來的錢和書,他都仔細存著,回信裡總說“老師放心,我能掙獎學金”。
大三那年,他回了一趟山。
王屠戶老了,背駝得像張弓,喝酒喝壞了肝,手抖得連刀都握不住。後娘生的弟弟已經能跟著吆喝著賣肉,看他的眼神帶著陌生的敵意。奶奶在他考上大學的第二年就走了,走前拉著他的手說:“彆學你爹,要學你娘……你娘是個好女人。”
他沒去屠宰棚,徑直往後山走。亂葬崗早就變了樣,退耕還林後栽上了鬆樹,風吹過鬆針,簌簌地響,像誰在說話。他憑著記憶找到那片大致的位置,蹲下來,摸著腳下的土,輕聲說:“娘,我來看你了。”
沒有墓碑,他就撿了塊平整的石頭,用美工刀在上麵刻了“杏花之墓”。刻得很慢,手指被刀劃了口子,血滴在石頭上,像開了朵小紅花。
下山時,他路過以前住的土坯房,灶台上的黑鐵鍋還在,鍋底結著厚厚的垢。他走過去,伸手摸了摸灶台的灰,指尖觸到一片凹凸——是字!
不知被誰用指甲刻在磚上,歲月磨平了棱角,卻沒徹底磨掉痕跡。他湊近了看,借著光辨認了很久,終於認出是“讀書”兩個字。
那一刻,王大山突然蹲在灶前,哭得像個孩子。
畢業後,王大山沒回山裡,也沒去大城市,選了個離家鄉不遠的縣城,在農業局找了份工作,負責指導農戶科學養殖。他教大家怎麼給豬防疫,怎麼配飼料,怎麼建乾淨的豬圈,說“養豬也能養出學問,不一定非要沾血”。
農戶們都喜歡這個踏實的年輕人,說他“不像他爹那樣凶巴巴的”。他聽了,隻是笑笑。
工作第三年,他攢錢在縣城買了套小房子,把王屠戶接來住。老頭病懨懨的,話不多,卻總在他下班回家時,坐在門口等著,像以前等他從祠堂回來那樣。有一次,老頭突然說:“你娘……以前總在灶台上寫字,我見過。”
王大山愣住了。
“我沒攔著你讀書,是怕你走了,沒人管我……”老頭說著,渾濁的眼睛裡滾下淚來,“我對不住你娘,也對不住你。”
王大山沒說話,給老頭倒了杯熱水。有些債,不是一句“對不住”就能還清的,但他不想再恨了。
又過了幾年,王大山結婚了,媳婦是同單位的姑娘,溫柔愛笑,知道他的過去,卻從不多問,隻是在他偶爾對著那張“杏花之墓”的石頭照片發呆時,默默遞杯熱茶。
他們生了個女兒,眉眼像極了照片裡想象中的杏花。王大山給她取名“王念昔”,念往昔的昔。
念昔三歲那年,王大山帶她回了趟山。祠堂還在,林薇老師當年住過的屋子改成了村史館,裡麵擺著些老物件——煤油燈、舊農具,還有一本用塑料封起來的缺頁課本,旁邊寫著“杏花的課本”。
念昔指著課本上的名字,奶聲奶氣地問:“爸爸,這是誰呀?”
王大山抱著她,走到院外那棵香樟樹下。那是林薇老師說的,他刻下母親名字的地方。歲月讓字跡長粗了些,和樹皮融為一體,像天然長成的紋路。
“這是奶奶。”他輕聲說,“奶奶以前住在這裡,她很想讀書,沒能走出大山。爸爸走出了,現在帶你回來看看她。”
念昔似懂非懂,伸出小手摸著樹乾上的字,陽光透過葉隙落在她臉上,像撒了把金粉。
不遠處,王屠戶拄著拐杖站著,看著祖孫倆的背影,嘴角動了動,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山風吹過,香樟樹的葉子沙沙作響,仿佛有人在輕輕應著。
灶台上的字被歲月磨平了,可總有些東西,比石頭更堅硬,比時光更長久。就像一個母親未完成的夢,終究在女兒的笑聲裡,長出了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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