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是在菜市場收攤時接到派出所電話的。
那天的風特彆大,卷著爛菜葉和塑料袋在地上打旋,他佝僂著背,正費力地把沉重的鐵架子往三輪車上搬。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他騰不出手,任由它響了好幾遍,直到周慧小跑著從攤位那頭過來,手裡攥著響個不停的手機。
“好像是派出所的電話。”周慧的聲音發顫,指尖冰涼。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接到這種電話,總覺得沒好事。
老林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接過手機。“喂?”他的聲音帶著勞作後的沙啞,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請問是林硯書和林硯塵的家屬嗎?”
“是……是我。”老林的手開始抖,“我兒子怎麼了?”
“您的兩個兒子……還有一位叫蘇晚的女士,在市中心醫院天台墜樓身亡。請您儘快來一趟派出所,配合調查。”
“哐當——”手機從老林手裡滑落,掉在滿是汙泥的地上,屏幕瞬間碎裂。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沒聽懂那話裡的意思。
兩個兒子……都沒了?
周慧撲過來抓住他的胳膊,聲音尖利得像被踩住的貓:“老林!他們說什麼?你說話啊!硯書呢?硯塵呢?他們怎麼了?!”
老林張了張嘴,喉嚨裡像堵著一團滾燙的棉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幸好被旁邊的攤販扶住了。
等他緩過神來,周慧已經哭得癱在地上,嘴裡反複念叨著兩個兒子的名字,語無倫次。周圍的攤販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怎麼了,他隻是擺擺手,蹲下身,把臉埋在滿是皺紋的手掌裡,發出像困獸一樣壓抑的嗚咽。
去派出所的路上,周慧一直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把前襟都打濕了。老林坐在旁邊,麵無表情地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他想起硯書小時候,總愛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地幫他遞東西、收拾攤位。那孩子話少,卻心細,知道他腰不好,每次收攤都會提前把最重的東西搬到車上。
他想起硯塵小時候,總愛調皮搗蛋,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每次闖了禍,就躲在周慧身後,露出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讓人狠不下心打。
他還想起高考後那個悶熱的夜晚,他和周慧坐在客廳裡,商量著換名字的事。他說硯書懂事,複讀一年也能考上;他說硯塵不能就這麼毀了,畢竟是雙胞胎,總不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那時候,他覺得自己做了個最公平的決定。
可現在,兩個兒子都沒了。
派出所的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警察給他們看了現場照片,還有一份簡單的調查報告——林硯塵法律意義上的弟弟)持刀刺死林硯書法律意義上的哥哥),隨後抱著蘇晚的屍體跳樓身亡。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周慧看著照片上血肉模糊的畫麵,哭得幾乎暈厥過去。
老林的目光死死盯著照片上那個穿著西裝的年輕人,那張臉,和他記憶裡那個總愛咧嘴笑的硯塵重合在一起。可警察說,他是林硯書。
而那個抱著蘇晚跳樓的,穿著簡單t恤的年輕人,警察說,他是林硯塵。
老林的腦子像一團亂麻,他突然想起很多被忽略的細節——換名字後,硯書實際是硯塵)總愛穿著時髦的衣服,說話油腔滑調,跟以前那個悶葫蘆判若兩人;而硯塵實際是硯書)則越來越沉默,眼神裡總帶著一股化不開的陰鬱。
他想起有一次過年回家,硯塵實際是硯書)喝醉了,拉著他的手,反複問:“爸,我是不是您親生的?您是不是更疼他?”
他當時隻當是孩子喝多了胡言亂語,還罵了他幾句。
現在想來,那孩子心裡該有多苦啊。
警察把蘇晚的遺物交給他們——一個舊筆記本,一支鋼筆,還有一條歪歪扭扭的灰色圍巾。
周慧翻開筆記本,裡麵大多是些零散的日記,記錄著大學時的生活,字裡行間都是對“林硯書”的愛慕和憧憬。可越往後,字跡越潦草,內容也越來越壓抑。
“他又發脾氣了,摔了杯子,說我做的菜不好吃。”
“手臂好疼,不敢穿短袖。”
“今天在街上看到林硯塵了,他好像瘦了。他看我的眼神,好難過。”
“我好像知道了什麼……可我不敢想。”
“他喝醉了,打了我。我好疼,身體疼,心裡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