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進這間店鋪,蘇明哲的腳步就頓住了。
看著滿架子的筆墨紙硯,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了起來。
這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是遇到了分手多年的前任一樣。
店鋪的夥計見他們父子穿著寒酸,尤其領頭的蘇明哲還是個瘸子後,臉上便帶了幾分懶散和輕視。
畢竟瘸子可參加不了科舉,當不上官老爺。
蘇明哲並沒有理會,他徑直的走到櫃台前。
原本還有些局促和自卑,但在接觸到這些文房器物時,卻慢慢的消失了。
“店家,勞駕,取幾刀連史紙。”
他開口輕輕的說道,聲音不是很大,但卻很沉穩。
“連史紙?”
夥計有些意外,這種紙的質量雖然不算頂好的,卻也比最便宜的草紙貴上不少。
蘇明哲接過紙,沒有立刻付錢。
而是用手指輕輕撚了撚,又對著光亮處,看了看紙張的勻整度,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才對蘇墨低聲解釋道。
“寫對聯,不能用太差的毛邊紙,墨很容易暈開,顯得廉價。”
“而連史紙是由竹料做的,質地稍密,吸墨性剛剛好,價錢也還公道。”
他這番解釋說得極為專業,讓那夥計臉上的輕視,都不由得收斂了幾分。
緊接著,蘇明哲又去看了看墨。
他沒有看那些方便用的墨錠,而是徑直走向了墨條。
仔細尋找後拿起一根,先看了看顏色,由聞了聞味道,最後還用指甲在墨身輕輕劃了一下。
“嗯,不錯,是徽州產的鬆煙墨,這種墨煙細膠輕,入水即化,磨出來的墨色又沉又黑,就這個了。”
他解釋了一番後,便敲定下來。
墨完了就是筆。
他仔細地在筆架上挑選,檢查著每一支筆的筆鋒,還用手指感受著筆毛的彈性。
最終,他挑中了一支大小適中的兼毫筆。
“羊毫太軟,不容易控製,狼毫太硬,又缺少變化。”
“我們的錢不多,隻能買一支,所以我才會選這兼毫筆,能寫大字也能寫小字,最適合你這樣的新手用。”
此時他就像一位老師,在給自己的弟子傳授著學問一樣。
這個曾經失了心氣的男人,在這一刻終於是振作了起來。
至少在墨竹軒這一遭,已經有了一些,曾經那個讀書人的樣子了。
蘇明哲熟練地跟店家討價還價,儘量用最少的錢將這些東西筆墨紙硯買下。
而蘇墨沒有插嘴,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心中十分滿意。
這才是他那個曾經考中準童生,被全村寄予厚望的父親。
當父子二人提著買好的筆墨紙硯走出店鋪時,天色已經臨近黃昏。
蘇明哲低頭看著身邊的兒子,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若不是兒子的激勵,妻子的支持,他說不定還要繼續沉淪下去。
想到這裡,他伸出那隻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放在了蘇墨的頭頂揉了揉。
逃避雖然有用,但是現在這樣更好。
......
回到家中,將新買的紅紙鋪開,蘇明哲親自研墨。
鬆煙墨的香味揮發,將屋子裡的黴味蓋過,也讓蘇明哲有了一些讀書人的氣質。
然而,當筆墨備好,蘇明哲拿起筆的手,卻又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他已經太久沒有寫過文章了,即便是在蘇墨的激勵下,恢複了幾分心氣。
但那種陌生感帶來的恐慌,卻不是那麼容易消除的。
蘇墨似乎看出了父親的遲疑,連忙開口道。
“爹,要不我先來寫一個,您幫我看看?”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