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16日下午三點十分,新元市的風比午後更烈了些,卷著殘雪抽打在裙樓的玻璃幕牆上,發出細碎的劈啪聲。會議室裡卻暖意逼人,暖氣管道在牆角微微發燙,與窗外的嚴寒形成兩個世界。張明禹剛報出“每平米五塊二”的物業費漲幅,整個會場瞬間被炸開的反對聲浪淹沒,桌椅挪動的刺耳聲響夾雜著怒罵聲,連音響裡的回聲都變得扭曲起來。
“他媽的,五塊二?你們怕不是想搶錢呢!”剛才發問的微胖中年男士猛地一拍桌子,肥厚的手掌將桌麵上的礦泉水瓶震得跳起,瓶蓋撞在桌沿發出脆響。他穿著一件灰色衝鋒衣,拉鏈拉到胸口,露出裡麵印著公司ogo的poo衫,脖子上的贅肉隨著激動的動作微微晃動,“現在這破服務三塊八我都覺得配不上!樓道燈壞了三天沒人修,垃圾車早上六點就吵得人睡不著,居然還想漲價?門都沒有!”
他身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太太也跟著附和,手裡緊緊攥著一個印著小區ogo的布袋,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就是啊張經理!我上次反映電梯裡有尿騷味,你們說會處理,這都過去倆禮拜了,還是一股子味兒!”老太太的話像點燃了新的引線,幾位業主立刻接話——有人說自家陽台漏水報修無果,有人吐槽門禁卡失靈多次卻未更換,原本聚焦在外來人員進出的議題,瞬間變成了對物業的集體控訴。
張明禹站在講台上,手指悄悄在背後攥成了拳,指節泛白。但他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麵,臉上程式化的微笑沒有絲毫鬆動,隻是等這波議論聲、叫罵聲稍微平息些,才拿起麥克風輕輕敲了兩下,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業主,請冷靜。我完全理解大家不希望增加支出的心情,但是物業費是維持小區正常運轉的根本,每一項服務都有其對應的成本。”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語氣沉穩得像是在宣讀既定章程:“如果大家既希望享受更便捷的服務,比如允許外賣、快遞人員入戶,又不願意承擔由此增加的安保和管理成本,這在實際操作中是非常困難的,也會帶來巨大的安全隱患。《華國物業管理條例》第四十六條明確規定,物業服務企業應當協助做好物業管理區域內的安全防範工作。我們物業的首要職責,就是保障全體業主的安全,這個責任重於泰山。”
這番話可謂滴水不漏,巧妙地將“不願意增加成本”和“罔顧安全”劃上了等號。話語間,他抬手理了理西裝袖口,姿態從容,仿佛自己正站在恪儘職守的道德高地上,反而顯得群情激憤的業主們有些隻顧私利、不計後果。
剛才還情緒激動的幾位業主一時語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想到張明禹會把話題繞到“安全責任”上。會議室裡出現了一陣短暫的寂靜,隻有暖氣管道發出細微的嗡鳴,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張明禹見狀,立刻趁熱打鐵道:“所以,綜合來看,第一個方案,即設置智能櫃,是目前最可行、最符合大多數業主利益的方案。我們建議本周內就完成……”
“張經理,我有點疑惑請你解答一下。”
一個平靜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突然響起,像一塊投入靜水的石子,瞬間打破了會場的沉寂。這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讓所有嘈雜的私語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著聲音來源望去。
說話的正是林宇。江心怡在他開口前就察覺到了他的意圖,悄悄鬆開了一直攥著輪椅推手的手,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她既期待林宇能揭開真相,又隱隱擔心這會引來更多麻煩。林宇操作著輪椅的搖杆,從會場靠後的位置緩緩向前移動了半米,剛好停在燈光下。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身上。他穿著一件黑色羽絨服,領口立著,遮住了部分下巴,臉色因為長期待在室內顯得略微蒼白,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如刀,像兩道寒光直直地射向講台上的張明禹,沒有絲毫閃躲。
張明禹的目光與林宇相撞的瞬間,臉上的肌肉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了半秒——他顯然沒料到林宇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發難。但常年應對業主的經驗讓他迅速恢複了鎮定,重新掛上職業性的微笑,對著麥克風說道:“林先生,您有什麼問題?”
林宇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先抬起右手,舉起了自己的手機,屏幕朝向張明禹的方向。他的指尖在冰涼的玻璃殼上輕輕點了一下,像是在確認什麼,然後才開口道。雖然沒有使用麥克風,但他的吐字清晰鏗鏘,每一個字都透過安靜的會場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裡:“張經理,您口口聲聲說物業的首要職責是保障安全,把‘安全’作為限製一切便利措施的金科玉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一臉茫然的業主們,聲音裡多了幾分詰問:“可是我在想,如果連基本的安全承諾都無法兌現,那麼所謂的‘保障’又從何談起呢?《華國民法典》第九百四十二條明確規定,物業服務人應當按照約定和物業的使用性質,妥善維修、養護、清潔、綠化和經營管理物業服務區域內的業主共有部分,維護物業服務區域內的基本秩序,采取合理措施保護業主的人身、財產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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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能在雲錦購置產業的業主,”林宇的視線重新落回張明禹身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並不是真正計較物業費是三塊八還是五塊二,他們真正在乎的是不是物有所值。現在基礎服務都沒達標——就像剛才幾位業主說的,公共設施損壞不及時維修,環境衛生維護不到位,這些都違反了《業主臨時管理規約》第五章的約定。你們怎麼能保證業主們花了更多的錢,卻仍舊享受的是現在都不達標的服務呢?”
“對!對!對!”林宇的話音剛落,那位微胖中年人立刻高聲附和,激動地揮舞著手臂,“這小兄弟說的太對了!我就是這麼個意思!收多少錢辦多少事,現在事兒沒辦好,憑什麼漲價?”
“就是啊,這話說到點子上了!”一位穿著職業套裝的年輕女士也跟著說道,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手裡還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之前我反映地庫入口的指示燈壞了,物業說會修,結果上周我朋友來還差點摔了一跤!”
附和聲此起彼伏,張明禹的臉色終於有些掛不住了。他眉頭微微皺起,握著麥克風的手指緊了緊,語氣裡帶上了一絲明顯的警惕,連稱呼都從客氣的“您”改成了生硬的“你”:“林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質疑我們物業的管理能力?”
“意思就是……”林宇的聲音又提高了些許,帶著毫不掩飾的質問,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我們小區的安全管理,可能並不像您描述的那麼無懈可擊,甚至存在嚴重的漏洞,而且有可能是危及生命安全的漏洞!”
他刻意停頓了兩秒,讓這句話在會場裡充分發酵。台下的業主們立刻炸開了鍋,有人麵露疑惑,有人滿臉好奇,還有人已經開始小聲議論起來。林宇的目光緩緩掃過全場,將大家的反應儘收眼底,最終重新鎖定在張明禹那張略顯緊繃的臉上,舉起手機問道:“我能把這畫麵投影到大屏幕上嗎?我想讓大家看看,咱們這‘安全無懈可擊’的小區,到底是什麼樣子。”
張明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林宇的手機屏幕,眼神有些飄忽不定,手指在背後不自覺地摩挲著西裝下擺。他能感覺到台下數十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不乏憤怒和質疑,若是此刻拒絕,無疑是自尋死路。糾結了兩秒後,他咬牙擠出一個笑容,對著負責設備的工作人員說道:“可以,幫林先生連接一下屏幕。”
工作人員立刻走到林宇麵前,連接ifi然後熟練地將手機投屏到大屏幕上。江心怡在一旁悄悄幫他扶了扶手機,指尖傳遞來一絲溫暖的力量,林宇側頭對她微微點頭,然後點開了手機裡的視頻文件。
大屏幕上瞬間出現了熟悉的樓道場景——正是1號樓20樓門前的走廊,智能門鎖的監控視角帶著些許畸變,但畫麵卻異常清晰。時間顯示為三天前的晚上十點十七分,樓道裡的聲控燈沒有亮起,隻有門鎖自帶的夜視燈發出微弱的光線。
突然,一張慘白的鬼臉猛地出現在畫麵中央,眼睛處的黑洞直直地對著鏡頭,嚇得幾位膽小的業主當場尖叫起來。一位穿粉色毛衣的年輕女孩下意識地捂住了嘴,身體往身邊的同伴身上靠了靠;剛才發言的老太太也倒吸一口涼氣,緊緊抓住了身旁的扶手。不過好在會場人多,恐慌很快就平息了下去,隻剩下畫麵裡“咚咚”的砸門聲以及門鎖尖銳的警報聲在會議室裡回蕩。
視頻裡,鬼臉人手裡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刀刃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冷冽的光芒,他一邊砸門一邊左右張望,動作粗魯又囂張。大約半分鐘後,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轉身飛快地跑下了樓梯,畫麵裡隻剩下晃動的走廊牆壁,以及持續不斷的警報聲。
林宇按下暫停鍵,屏幕定格在鬼臉人轉身的瞬間,那把尖刀的輪廓清晰可見。他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張明禹,冷笑道:“張經理,剛才的畫麵我想大家應該也都看到了。這個裝神弄鬼的家夥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但是從他手中的尖刀就能看得出來,他絕對不僅僅是想搞個惡作劇嚇唬一下我們這麼簡單吧?這已經涉嫌違反《華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三十二條,非法攜帶管製刀具進入公共場所,更彆提還實施了砸門恐嚇的行為。好在我們當時沒有開門,如果開門了的話,那後果將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