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是我家老頭子偷偷把你爹背去醫院的。
王嬸的聲音更低了,崔家的人放話說,誰敢幫忙,就卸誰的胳膊......
雷烈沒說話,隻是慢慢站起身,目光在廢墟中逡巡,他在找一樣東西,一樣每個除夕夜都會擺在客廳中央的東西。
終於,在倒塌的電視櫃殘骸裡,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相框。
相框的玻璃已經碎了,邊角也磕癟了,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五年前拍的全家福,照片上父親穿著中山裝,笑得眼角堆起了皺紋;
母親站在旁邊,手裡還拿著剛織了一半的毛衣,而他自己,穿著玄甲衛的作訓服,肩膀上還彆著的肩章。
他伸手把相框從瓦礫中抽出來,動作輕得像在捧一件稀世珍寶。
玻璃碎片簌簌落下,在他手背上劃出細小的血痕,但他渾然不覺。
照片上有一道清晰的鞋印,正好踩在父親的臉上。
那鞋印很深,邊緣還沾著水泥渣,顯然是有人故意用鞋底碾過。
父親的笑容被弄得麵目全非,隻剩下一隻眼睛還勉強能看出曾經的溫和。
雷烈的手指拂過照片上父親的臉,指腹擦過那些醜陋的鞋印。
他的手很穩,沒有絲毫顫抖,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內心的波瀾。
崔家的少主,崔厲。
王嬸在他身後輕聲說,就是他親自踩的照片,還說......還說雷家的男人都是孬種......
雷烈應了一聲,聲音平靜得可怕。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乾淨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相框上的灰塵。
陽光透過殘破的屋頂照進來,在照片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誰的眼淚在不停地流淌。
突然,他注意到照片角落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在院子裡的石榴樹後麵,似乎藏著一個人。
雖然看不清麵容,但那身灰藍色的工裝,像是拆遷隊的工人。
雷烈的眼神冷了下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拍照時,石榴樹剛開花,母親還說要等結果了給父親泡酒。
而現在,那棵長了二十年的石榴樹,隻剩下一截焦黑的樹樁,上麵還留著被斧頭砍過的痕跡。
他們拆房子的時候,有沒有人拍照?
雷烈突然問。
王嬸愣了一下:好像......有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舉著一個黑匣子在巷口拍了半天......
雷烈把相框小心地放進內兜,貼身貼著心口的位置,那裡的傷疤似乎被照片的棱角硌得生疼,但他覺得這樣很好,至少能感覺到一點真實的痛。
王嬸,他站起身,轉身看著老鄰居,我爹現在在哪家醫院?
中心醫院,住院部七樓。
王嬸連忙說,307病房,我每天都去送點吃的......
雷烈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遝現金,大概有五千塊,塞進王嬸手裡:買點好的補補,算我謝您的。
這可使不得!
王嬸連忙推辭,我跟你媽是姐妹,照顧你爹是應該的......
雷烈按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紙幣傳過去:拿著。以後有難處,就去蘇家找我。
他頓了頓,補充道:蘇清依家,在城東的梧桐路。
王嬸這才收下錢,小心翼翼地揣進圍裙口袋:小烈啊,崔家勢力大,你......你可得當心啊。
雷烈沒說話,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有感激,有決絕,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他轉身走出正房,目光掃過院子裡的斷壁殘垣。
陽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那些碎磚爛瓦上,像是一條蟄伏的龍。
走到門口時,他停在那隻斷了爪的石獅子麵前,石獅子的眼睛被人用紅漆塗過,像兩隻流血的眼球,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雷烈伸出手,指尖在石獅子斷了的前爪上輕輕一彈。
嗡——
一聲低沉的嗡鳴,石獅子底座突然裂開一道細紋,不是被蠻力破壞,而是震鬆了內部早已腐朽的石筋。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了。
那個穿著中山裝教他讀書的父親,那個在廚房忙碌的母親,那個擺滿書籍的小院,都已經死在了去年那個霜降的清晨。
而活下來的,隻有一個從屍山血海裡爬回來的複仇者。
雷烈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廢墟,轉身走出大門。
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上,竟在地上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仿佛要將整個梧桐巷都吞噬了。
石敢當趕緊跟了上去,發動了越野車。
引擎的轟鳴聲打破了巷子裡的死寂,驚起了幾隻停在電線上的麻雀。
車子開出梧桐巷時,雷烈從後視鏡裡看到,王嬸正蹲在雷家大門口,用那塊他給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石獅子底座上的血跡。
他閉上眼睛,靠在座椅上。
脊柱裡的彈頭又開始發燙,像是有團火在骨縫裡燃燒,但這次,他沒有感到痛苦,反而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就像每次戰鬥前,血液開始沸騰的感覺。
去中心醫院。
雷烈睜開眼,眸子裡閃爍著冷冽的光,307病房。
石敢當點點頭,猛打方向盤,越野車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朝著市中心的方向疾馳而去。
車窗外,江城的高樓大廈越來越近,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陽光,像極了戰場上那些冰冷的槍口。
雷烈摸了摸內兜,那裡的相框還在微微發燙。
他知道,從踏入這座城市開始,他的戰爭就已經打響了。
而這一次,他的敵人不再是異國的叛軍,而是藏在繁華都市裡的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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