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碼頭的夜色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唯有倉庫區的幾盞殘燈在風裡搖晃,將鐵皮屋頂的鏽跡照得如同凝固的血痂。
雷烈拽著蘇清依鑽進第七座倉庫時,她鬢角的碎發還纏著半片枯葉——那是剛才穿越鐵絲網時掛住的,此刻在穿堂風裡簌簌發抖,像隻瀕死的蝶。
“他們追得緊。”
雷烈反手扣上倉庫鐵門,粗重的門閂“哐當”落鎖時,他聽見自己肩胛骨傳來的鈍痛。
三小時前在三號堆場,崔厲的狙擊手射出的九毫米帕拉貝魯姆彈,此刻還嵌在骨縫裡,溫熱的血正順著臂彎往肘部淌,在沾滿油汙的工裝褲上洇出深色的痕。
蘇清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發繩不知何時鬆了,墨色的長發瀑布般瀉下來,纏在兩人交握的地方。
“你的傷……”
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指尖觸到他後背時猛地一顫——那裡的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頻率起伏,像有活物在皮下拱動。
雷烈按住她的手,掌心的老繭蹭過她細膩的皮膚。
“彆碰。”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脊柱裡的鎢鋼彈頭突然發燙,從第三腰椎一路燒到後頸,像是吞了團火炭。
三天前在碼頭倉庫,這顆彈頭也曾這樣異動,隨後“破陣”便自行飛出,洞穿了三個崔家死士的咽喉。
倉庫外突然傳來輪胎碾過碎石的脆響,崔厲的公鴨嗓刺破夜色:“雷烈!你老婆的發繩掉在鐵絲網外了!以為躲得掉?”
車燈的光柱刺破倉庫的氣窗,在積灰的地麵上投下兩道搖晃的光帶,照亮了半空飛舞的塵埃。
蘇清依的臉瞬間褪儘血色。
那根水綠色的發繩是她今早新換的,綴著兩顆珍珠,此刻竟成了追蹤的標記。
她下意識地往雷烈身後縮,卻被他輕輕按住肩膀——這個動作讓她想起三年前在玄甲衛訓練營,他也是這樣按住驚惶失措的自己,說“彆怕,有我”。
“出來受死!”
崔厲的聲音更近了,伴隨著金屬碰撞的脆響,顯然是在撬鎖,“你脊柱裡的那顆鎢鋼彈頭,我看還是挖出來做個酒杯好!”
雷烈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句話戳中了他最深的忌諱——當年在緬北叢林,就是崔厲的人用改裝步槍射出這顆彈頭,讓他從叱吒風雲的梟將變成需要靠贅婿身份蟄伏的廢人。
他緩緩抽出後腰的“破陣”,漆黑的刀身在光柱裡泛著冷光,七道血槽裡仿佛還凝著昨夜的血。
就在這時,脊柱的灼痛突然變了調子。
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鐵釺從尾椎骨一路捅到天靈蓋,雷烈眼前的景象驟然慢了下來——倉庫外崔厲的罵聲變得黏膩冗長,每一個音節都拖著糖稀般的尾音;
遠處探照燈的光柱在空中劃出遲緩的弧線,能清晰看見裡麵翻滾的塵埃;
甚至連蘇清依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都能數清虹膜上的紋路。
“怎……怎麼了?”
蘇清依的聲音像是從水底傳來,她看見雷烈的眼神變得異常明亮,仿佛有兩簇火焰在眼底燃燒。
雷烈沒有回答,他正盯著倉庫門口。
三道彈道的虛影在空氣裡凝固,泛著淡淡的青煙——崔厲帶來的三個槍手正從氣窗往裡射擊,此刻子彈還懸在半空,黃銅彈殼上的劃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種從未有過的體驗。
就像隔著琉璃看一場慢戲,所有的殺機都暴露在眼前。
他想起玄甲衛戰典裡記載的“通神境”——據說達到此境者,能在生死一瞬窺見彈道軌跡,當年司令員在拉卡彈藥庫曾短暫進入過這種狀態,徒手接住了飛向醫療兵的手雷。
“抓緊我。”
雷烈的聲音帶著奇異的鎮定,左臂攬住蘇清依的腰時,肩胛骨的彈頭突然“嗡”地鳴響。
這一次不再是灼痛,而是股滾燙的熱流順著脊椎爬向四肢百骸,倉庫裡的塵埃突然圍繞他們旋轉,形成道肉眼可見的氣旋。
蘇清依隻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已被他帶得騰空而起。
腳下的木箱在槍聲裡炸開,木屑混著彈頭的碎片擦著她的腳踝飛過,而雷烈的右手正以一種違背常理的角度揮出——“破陣”脫手的刹那,刀身突然分裂成三道殘影,如同傳說中的三頭六臂神通。
“噗嗤!噗嗤!噗嗤!”
三聲悶響幾乎連成一線。
倉庫外的罵聲戛然而止。
蘇清依透過氣窗瞥見,三道黑影正緩緩倒下,每個人的咽喉處都插著半截刀身,剩下的半截不知去向。
更詭異的是,三股血柱噴濺的高度竟完全一致,在月光裡劃出三道猩紅的弧線,像極了祭祀時的血幡。
“破陣”飛回雷烈掌心時,刀身的血珠正順著七道血槽倒流,仿佛從未沾過血腥。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肩,彈頭射入的地方皮膚正在蠕動,凸起的輪廓竟比之前清晰了幾分,像要破膚而出。
“它在動……”
蘇清依的指尖剛觸到那處凸起,就被雷烈抓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