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宮闕浸在青灰色雪霰裡,簷角銅鈴被朔風撞出細碎嗚咽。翠兒捧著鎏金手爐穿過禦花園,枯枝在她織金繡鞋下碎裂的聲響,驚得掃雪的宮人們慌忙跪伏——自打梓萱公主誕下公子華,這個碧色襦裙的身影便成了六宮最令人膽寒的活符咒。
"采蓮妹妹怎的親自取炭?"翠兒忽然駐足梅林,看著彎腰拾炭的綠衣宮女肩頭落滿殘雪,"魏美人宮裡的銀絲炭,上月不是剛賞了二十斤?"
采蓮凍得發紫的手指死死扣住竹簍:"主子說...說新炭煙氣嗆人......"
"到底是舊主子的情分。"翠兒截斷她的話,指尖摩挲手爐上猙獰的饕餮紋,"昨兒在宗正寺瞧見公子駟的封地圖,河西十三城連成片呢。"她忽然俯身替采蓮拂去鬢角雪粒,"可憐我家公子華,連塊像樣的玉圭都......"
"當啷!"
竹簍翻倒的聲響驚飛了棲在梅枝的寒鴉。采蓮盯著滾落雪地的黑炭,仿佛看見三年前魏舒臨盆時染紅半張床褥的猩紅。
......
魏舒宮中鎏金燭台爆開燈花,她攥著繡了一半的虎頭鞋,針尖在"駟"字紋樣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孔洞。采蓮跪在織錦地毯上,看著燭淚凝成猙獰的琥珀。
"河西連年大旱!"魏舒猛地將繡繃砸向蟠龍柱,銀針簌簌落進銅鶴香爐,"他這是要我的駟兒去送死!"
采蓮額頭緊貼地磚:"翠兒說大王昨夜......"
"備輦!"魏舒扯斷頸間瓔珞,瑪瑙珠子劈裡啪啦滾進陰影裡,"我要見大王!"
......
嬴渠梁正對著"河西饑民易子而食"的奏簡出神,狼毫筆尖朱砂滴落,在竹簡上洇開血似的紅。熏籠裡龍涎香混著墨臭,熏得他眼前浮起二十年前沙場白骨——那時他還是個躲在糧車後的稚童。
"嬴渠梁!"魏舒裹著玄狐氅闖進來,發間金步搖勾住帷帳流蘇,"你要用駟兒的命換你的仁君之名?"
奏簡重重砸在青銅燈樹上,驚得外殿宮人撲通跪倒。嬴渠梁盯著她鎖骨處淡去的咬痕,忽然想起太廟龜甲上那句"牝雞司晨"——那日占卜的蓍草,正是魏舒親手采來的。
......
梓萱公主跪坐在茶案前,聽著前殿瓷器碎裂的聲響,慢悠悠碾著茶餅。青瓷茶筅攪動時浮起的雪沫,恰似她初入宮那日落在眉心的梨花。
"該添炭了。"她忽然開口,看著銅釜裡將熄未熄的火星,"等雪蓋住三重宮牆。"
......
嬴渠梁踏碎廊下薄冰時,梓萱的素色披風正掠過未掃的積雪。她將鎏金手爐塞進他掌心,指尖狀似無意地撫過他虎口箭疤。
"魏妹妹定是誤會了。"她垂眸時睫羽輕顫,恰似風中殘蝶,"宗正寺送來封地圖時,臣妾見公子駟名下空著......"
"空著?"嬴渠梁猛地攥住她手腕,玉組佩撞在闌乾上叮咚作響,"誰準你窺視封地圖?"
梓萱順勢跌進他懷裡,發間紫玉簪恰到好處地勾開衣襟:"臣妾該死......那日送參湯路過,瞥見......"滾燙的淚珠墜在他手背,"駟兒終究是長子......"
......
三更梆子敲過兩遍,贏駟蹲在回廊下喂他的雪貂。小家夥突然豎起耳朵,琉璃眼裡映出母親癲狂的身影。魏舒赤足踏雪而來,中衣沾著墨汁,懷裡抱著撕裂的百子圖。
"母親?"贏駟伸手欲扶,卻被狠狠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