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帶到聚英殿來。”
朱元璋的聲音帶著疲憊。
“咱要親自問他。”
馬三刀來了。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七品官服,身形有些佝僂,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那是在戰場上留下的舊傷。
他看到朱元璋,也看到了朱棡,最後目光落在了那個大坑上。
他沒有下跪,隻是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黃牙。
“陛下,這事兒,是俺乾的。”
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坦然。
朱元璋胸口劇烈起伏,指著他,手都在發抖。
“馬三刀!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咱待你不薄啊!你缺錢,你跟咱說啊!”
馬三刀撓了撓頭,一副憨厚的模樣。
“俺是貪了錢。”
“一共八千兩。”
他掰著手指頭,開始算賬。
“花了三千兩,給翠紅樓的相好贖了身,那娘們跟了俺,不能再讓她過那種日子。”
朱棡在一旁聽得眼角直抽抽。
貪汙國家工程款,就為了給妓女贖身?這理由……還真是清新脫俗。
朱元璋氣得胡子都翹了起來。
“那剩下的五千兩呢!”
“剩下的不夠啊。”
馬三刀歎了口氣。
“當年跟俺一個鍋裡攪馬勺的幾個兄弟,都死在戰場上了,就剩下俺一個。”
“前陣子俺回老家,看到他們家裡的婆娘娃兒,過得那叫一個苦。俺心裡難受。”
“俺就把老家的幾畝薄田給賣了,加上那五千兩,一家送去一百兩安家費。”
“錢不多,好歹能讓他們過個好年。”
說到這裡,他渾濁的眼睛裡,似乎有了一點光。
整個廣場,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元璋愣住了。
朱棡也愣住了。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似乎想起了什麼。
“咱當年,不是賜了你一塊金塊嗎?那東西呢?”
聽到這個,馬三刀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個豁口的牙。
“陛下,那玩意兒又不能當飯吃。”
“前些天手頭緊,饞酒了,就拿去當鋪換了三壇子好酒。”
“彆說,那酒,是真帶勁兒!”
說完,他還咂了咂嘴,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
朱棡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個奇葩,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他見過貪官,見過蠢官,卻從未見過如此……理直氣壯,驚世駭俗的貪官。
朱元璋則是徹底沒話說了。
他看著這個跟了自己半輩子的老兄弟,看著他坦然中帶著狡黠的眼神。
滔天的怒火,不知何時已經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力感。
他該說什麼?
罵他?罰他?殺他?
好像……都不對勁。
最後,他擺了擺手,聲音裡透著一股疲憊。
“那把當年賜你的免死鐵卷交上來。”
“然後給咱滾回老家種地去,這輩子彆讓咱再看見你。”
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然而,馬三刀隻是嘿嘿一笑,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不好意思。
“陛下,那鐵卷子……也當了。”
朱元璋眼皮狠狠一跳。
他死死盯著馬三刀,仿佛要從他那張憨厚的臉上,盯出一個洞來。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階,身上的龍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廣場上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朱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走到馬三刀麵前,朱元璋一言不發。
他隻是抬起了腳。
然後,狠狠一腳踹在了馬三刀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