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朝剛散,烈日正當頭,烤得紫禁城的金瓦都在滋滋冒油,站在平地裡望遠處的空氣,就能看見蒸騰的熱氣往上直冒。
就在文武百官揉著發麻酸痛的膝蓋,三三兩兩結伴走出宮門,準備回家享受午後清涼時,戶部的後堂卻上演了一出驚心動魄、堪稱行為藝術的“撞牆大戲”。
“咚!”“咚!”“咚!”
一聲聲沉悶而絕望的撞擊,伴隨著壓抑不住的、如同野獸般的痛哼,在戶部官署的後堂裡規律地回響。隻見掌管著堂堂大明朝錢袋子的戶部尚書魏文庭,此刻正用他那養尊處優、平日裡連奏折都嫌硬的腦袋,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往堅硬的青磚牆上死磕,額角已然紅腫了一片,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哀鳴:“哎呦……嗚……疼殺老夫了!”
他身邊,團團圍著太醫院緊急派來的五位資深禦醫,個個愁眉苦臉,手足無措,像一群圍著一隻滿身是刺的刺蝟卻無從下嘴的黃鼠狼。
“尚書大人,使不得啊!您這金尊玉貴的鳳體,萬萬使不得啊!”為首的太醫滿頭大汗,一邊躲著魏尚書揮舞的手臂,一邊苦口婆心地勸道,“您這牙疾,乃是積年虛火上炎,攻入齒髓。此症隻能以清火定痛的湯劑,佐以針灸,緩緩圖之,方為萬全之策。俗話說,牙為骨之餘,腎氣之華,若是妄動金石利器,恐傷及大人您的根基壽元啊!”
這話聽起來高深莫測,充滿了中醫哲理,翻譯過來就一個意思:我們不敢治,我們沒那本事,您老人家就自求多福,忍著吧。
魏文庭疼得眼冒金星,雙目赤紅,哪還有平日裡半點朝堂重臣的威儀,活脫脫一頭發狂的公牛。他哪裡聽得進這些不痛不癢的廢話,抓起桌上一隻前朝官窯出品的汝瓷茶杯就狠狠砸了過去,那茶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滾!都給本官滾蛋!”他指著那幾個太醫的鼻子破口大罵,“再喝你們那勞什子清火湯,老夫的牙還沒好,人先被你們給清得燈枯油儘了!一群隻會念叨‘陰陽五行’的飯桶!”
太醫們被罵得狗血淋頭,集體慫成一團,瑟瑟發抖。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魏尚書的一個心腹小吏,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拉住一個正要去司禮監當值的小太監,如此這般地耳語了幾句。那小太監聞言,像得了聖旨,二話不說,拔腿就往陳越的值房方向狂奔而去。
對於這一切,陳越渾然不知。鍋從天上來,說的就是他此刻的感受。
他剛禮貌而堅決地拒絕了趙王爺“今晚就住我府上,咱倆拜把子”的熱情邀約,被小轎一路顛簸送回值房。剛換下被酒氣熏了一身的官服,正琢磨著用趙王爺賞的黃金給自己值房添個冰鑒降降溫,就又被一陣急促得如同索命般的“咚咚咚”的砸門聲給打斷了。
門一開,那小太監氣喘籲籲,麵白如紙:“陳……陳大人!快!快隨奴婢去戶部!魏尚書……魏大人他……他快不行了!”
“不行了?”陳越一愣,“魏尚書怎麼了?”
“牙疼!疼得直撞牆!太醫院的人都沒法子,指名道姓要您去呢!”
小祿子在一旁聽得真切,臉色一變,趕緊湊到陳越耳邊,語速飛快地低語:“大人,是戶部的魏文庭魏尚書!管著天下錢糧賦稅,位高權重,而且……傳聞嗜貪成性。您可得千萬小心伺候,治好了,往後您若想搞點什麼需要大筆銀錢的項目,或許還能通融;治不好,那可就把管錢袋子的給得罪死了!”
陳越心裡“咯噔”一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一邊被小太監和小祿子半推半攘地塞進一頂小轎,一邊在心裡腹誹,這大明朝的官兒,是不是上火的東西吃太多了,怎麼個個跟牙齒過不去?
小轎在紫禁城裡簡直是在上演“速度與激情”,陳越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被顛移了位,要不是這緊急地“VIP”用戶出診,他差點當場表演一個“飛流直下三千尺”。
等他被一路“加急”送到戶部後堂,看到眼前的慘烈場景時,更是哭笑不得。
一個年約五十四五,本該官威十足、不怒自威的朝堂重臣癱坐在太師椅上,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官袍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肥碩的身軀上。他右半邊臉腫得老高,油光鋥亮,把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縫,嘴裡“嘶嘶哈哈”地倒吸著涼氣,活像下一秒就要疼得原地飛升。
“陳……陳神醫?”魏文庭看到陳越,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疼得話都說不利索了,眼淚都下來了,“快!快救救老夫!這該死的牙……疼得老夫想直接上奏折,辭官歸故裡了!”
辭官?您老人家這些年貪的那些銀子,可沒說要跟著您一起辭職啊。陳越心裡默默吐槽,臉上卻是一副專業而沉穩的表情,他輕輕掙開魏文庭的手,躬身道:“尚書大人稍安勿躁,請先安坐,讓下官為您瞧瞧。”
陳越扶著魏文庭坐下。他還沒開始操作,旁邊一個留著山羊胡,看著像是魏尚書心腹幕僚的老者便站了出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陳大人且慢。我家尚書大人身係國之財脈,鳳體萬金。你既非太醫出身,又無官身憑牒,就這麼貿然診治,是否……於理不合啊?萬一有個閃失,這責任,你擔待得起嗎?”
這番話,綿裡藏針,上來就先從“程序正義”上發難。
陳越知道這是下馬威,他看都沒看那幕僚一眼,隻是對著魏文庭,淡淡地說道:“尚書大人,下官昨日剛得陛下親封‘禦用牙匠’,官秩八品,專司宮中齒事。這算不算官身?至於憑牒……您要是不放心,我現在就可以讓小祿子去司禮監,請李廣公公來頒個口諭,隻是這一來一回,耽擱了您的病情……”
他故意把“李廣”兩個字說得極重。
魏文庭哪還顧得上什麼程序,疼得直擺手:“不必不必!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陳大人,你隻管治!出了任何事,老夫一力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