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七大腦內那些被強行植入的、扭曲的“記憶”與真實的記憶碎片如同兩股失控的洪流,在她腦海中劇烈地衝撞、廝殺。她的意識,成了最殘酷的戰場。
白天,她尚能憑借韓執淵和家人在身邊不斷的提醒、那些熟悉的物件和場景,勉強維持著一絲清醒的表象。但到了夜晚,當萬籟俱寂,防禦最為薄弱之時,那些被伊萊精心編織的噩夢與混亂的認知,便會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試圖將她徹底吞噬。
她開始害怕睡覺。
夜深人靜,主臥裡隻亮著一盞昏暗的壁燈。蘇七蜷縮在床角,眼睛瞪得很大,死死盯著虛空中的某一點,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韓執淵試圖將她攬入懷中,她卻像受驚的兔子般猛地躲開。
“彆……彆碰我……”她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恐懼,“那個聲音……它說你會傷害我……你會把我重新丟回孤兒院……”
“那是假的,七七。”韓執淵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看著我,我是韓執淵。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不……不對……”蘇七用力搖著頭,眼神混亂而痛苦,“我記得……我記得你把我推開了……在一條很黑的巷子裡……很冷……”那是伊萊將某個模糊的童年陰影與她對他的恐懼嫁接在一起的產物。
韓執淵的心臟像是被無數細針反複穿刺。他知道,任何語言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他隻能靠近她,緩慢地,不容拒絕地,將她冰涼而顫抖的身體,重新擁入懷中。她起初僵硬地抵抗,指甲甚至無意識地抓破了他手臂的皮膚,但他沒有鬆開,隻是更緊地擁抱著她,用自己胸膛的溫度和沉穩的心跳,無聲地告訴她——我在這裡,真實地在這裡。
然而,這種依靠外界力量維持的穩定,脆弱得不堪一擊。
真正的崩潰發生在一個午後。蘇七獨自在書房,想找一本以前很喜歡的建築設計圖冊,那是她靈感枯竭時總會翻看的。她記得很清楚,就放在書架第三排,靠左邊的位置。可當她走到書架前,手指拂過那一排排書脊時,卻愕然發現,那裡放著的是一套她毫無印象的、厚重的法律典籍。
她愣住了,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還是沒有。
記憶再次出現了偏差。這一次,是關於她無比篤定的、屬於她自己專業領域的東西。
一種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如果連這個都能被篡改,那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她對自己的認知,對世界的感知,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恐慌如同巨浪般將她淹沒。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仿佛腳下的地麵正在碎裂。她扶著書架,大口喘息,視線開始模糊,耳邊似乎又響起了伊萊那溫和卻惡毒的低語:“你所以為的真實,不過是鏡花水月……”
“不……不是的……”她喃喃自語,用力甩著頭,試圖驅散那聲音。
就在這時,一個清晰的、帶著強烈引導意味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驟然鑽入她的腦海:“毀掉它……毀掉那本不存在的書……毀掉這些讓你混亂的東西……毀掉你自己……隻有疼痛,才能讓你清醒……”
這個念頭是如此強烈,如此具有誘惑力,幾乎壓垮了她殘存的理智。
“啊——!”她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猛地抬手,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牙齒深深陷入皮肉,劇烈的疼痛感瞬間炸開,尖銳而真實,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她腦海中混沌的迷霧!那蠱惑的聲音戛然而止,混亂的思緒也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她嘗到了血腥味,感受到了皮肉被撕裂的痛楚。
這痛楚,是真實的!是屬於她自己的!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非但沒有鬆口,反而更加用力,直到溫熱的血液順著她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昂貴的地毯上,暈開一小片刺目的暗紅。
“七七!”
韓執淵推門進來,看到的正是這令他心膽俱裂的一幕。他一個箭步衝上前,聲音因為極致的驚恐而變了調:“鬆開!快鬆開!”
他用力卻不敢太過粗暴地捏住她的下頜,迫使她鬆開了口。那白皙的手腕上,兩排深深的、滲著血的齒痕觸目驚心。
蘇七抬起頭,看著他,眼神空洞,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淒楚的笑容,混合著鮮血,顯得格外詭異和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