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執淵的那個吻,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在蘇七心底漾開層層疊疊的漣漪。那其中蘊含的擔憂與恐懼,如此真切,幾乎燙傷了她的皮膚。
他一定知道了更多。比她想象的還要多。
蘇七維持著均勻的呼吸,閉著眼,感受著他停留在自己唇上的溫度,以及他周身散發出的、混合著疲憊與緊繃的氣息。他沒有立刻離開,就那樣俯著身,仿佛在確認她的存在,又像是在汲取某種力量。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直起身,動作極輕地脫掉外套,在她身邊躺下。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將她攬入懷中,而是平躺著,望著天花板,呼吸沉重。
蘇七知道,他睡不著。
她也一樣。
黑暗中,兩人並排躺著,中間隔著不過一掌的距離,卻仿佛橫亙著一條由隱瞞和猜測構成的鴻溝。空氣裡彌漫著無聲的角力。
最終,還是蘇七先動了。她像是睡夢中無意識的翻身,手臂自然地搭上了韓執淵的腰,臉頰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發出一聲模糊的囈語。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瞬間的僵硬,隨即,是他手臂抬起,將她輕輕環住的動作。
“吵醒你了?”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蘇七在他懷裡搖了搖頭,聲音帶著濃重的睡意:“沒有……就是感覺你還沒睡。”她抬起頭,在黑暗中努力分辨他的輪廓,“事情……很麻煩嗎?”
她問得小心翼翼,帶著恰到好處的困倦和關心。
韓執淵沉默了片刻。他感受著懷中溫軟的軀體,鼻尖縈繞著她發間清淺的香氣,一直緊繃的神經,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短暫鬆懈的港灣。
“嗯。”他低低應了一聲,將她摟得更緊了些,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海底發現的東西,比預想的要複雜。”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及。
蘇七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她沒有表現出急切,隻是安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他胸前的睡衣扣子上畫著圈,像一個尋求安撫的小動作。
“埃裡克的初步分析出來了,”韓執淵的聲音低沉,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那不是普通的探測器殘骸。它的結構……融合了生物組織和精密機械,而且,其能量特征……與我們在‘波塞冬之眼’記錄到的‘瓦爾哈拉’核心殘留信號,有微弱的相似性,但又完全不同。”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更像是一種……衍生物,或者……某種我們從未接觸過的‘變種’。”
蘇七靜靜地聽著,大腦卻在飛速運轉。生物與機械融合,能量特征相似但不同……這印證了她的一部分猜測。這東西,確實與深淵有關。
“它……危險嗎?”她輕聲問,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
“不確定。”韓執淵的回答很謹慎,“但它出現在那裡,本身就不是一個好信號。而且……”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了出來,“‘尼普頓’那邊,在附近海域又發現了幾個類似的信號源,非常微弱,分散在不同的深度。像是在……布網。”
布網。
這個詞讓蘇七心底一寒。她想起自己分析出的那個脈動的、無形的網絡結構。
“那……我們怎麼辦?”她仰起臉,在黑暗中看著他模糊的輪廓,“要提前結束蜜月嗎?”
她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舍和一點點委屈,完美地扮演了一個沉浸在幸福中、卻被意外打擾的小妻子。
韓執淵低頭,對上她即使在黑暗中也仿佛閃著微光的眼眸。他看不到她眼底深處的冷靜分析,隻看到了依賴和一絲不安。這讓他心中的保護欲和愧疚感同時升騰。
他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下頜線。
“不用。”他的聲音堅定起來,“這裡目前還是安全的。我已經加派了人手,遊艇周圍的水下監控也升級了。你隻需要安心待在我身邊。”
他再次試圖將她隔絕在風暴之外。
蘇七知道,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表達愛意的方式。但這一次,她不能再接受了。
她握住他撫摸自己臉頰的手,將他的手心貼在自己臉上,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和薄繭的粗糙。
“執淵,”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我知道你想保護我。我一直都知道。”
韓執淵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蘇七繼續說著,目光在黑暗中與他對視,“我們結婚了。你說過,我們是彼此的另一半。如果真的有危險,我不想做一個隻能躲在你身後,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了的人。”
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檸檬島咖啡館外,我看到了那幾個遊客奇怪的停頓。今天在海底,我也看到了那個東西。還有……你最近接的電話,比平時多很多,而且,你睡著的時候,眉頭總是皺著的。”
她一條條地說著,沒有質問,隻是陳述事實。每說一條,韓執淵的心就往下沉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