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雄放下電話的時候,感覺自己不是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而是坐在一條隨時會翻船的小舢板上,四周是深不見底的、用鈔票堆起來的海洋。
他的手還搭在老舊的黑色電話機上,指尖甚至能感覺到電話掛斷後,聽筒裡那“嘟嘟”的餘音帶來的輕微震動。
一百個!
王老板三十個,周老板二十個,那個姓趙的更是獅子大開口,直接要五十個!
加起來,整整一百個“紅屋”bb機!
一個一千塊,那就是……十萬塊!
江盛雄活了三十六年,從一個爛仔爬到社團紅棍,再到被迫金盆洗手,他的人生信條就是“拳頭大,道理就大”。錢,是靠搶地盤、收保護費、開賭檔,一刀一槍、一分一毫積攢起來的。他最威風的時候,手底下幾十個兄弟,一個月下來,刨去給大佬的上供、給兄弟們的安家費,真正落到自己口袋裡的,也隻是個萬兒八千。
現在,女兒隻是穿著一條他買的粉紅色裙子,去茶樓喝了杯茶,然後讓一個老板幫忙“吹噓”了幾句,前後不過三天,十萬塊的生意就自己送上門了。
沒有血,沒有汗,甚至沒有一句粗口。
江盛雄覺得這個世界有點魔幻,他甚至忍不住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是真的。
他緩緩轉過頭,看著那個正坐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用鉛筆在紙上畫著什麼的女兒。她依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剛才那三個加起來價值十萬塊的電話,不過是打來問天氣的小事。
“細妹……”江盛雄的喉嚨有些發乾,聲音都帶著一絲自己未曾察覺的沙啞,“我們好像……玩大了。”
江小朵停下筆,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沒有絲毫意外,反而閃爍著一種名為“一切儘在掌握”的光芒。
“老豆,你覺得李老板為什麼會這麼賣力幫我們賣貨?”她不答反問。
“呃……”江盛雄愣了一下。按照他的江湖邏輯,那肯定是自己“江盛雄”三個字夠響亮,李老板識時務,想巴結自己。但他又覺得,這個答案在女兒麵前,顯得有點蠢。
江小朵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靜地解釋道:“因為他不是幫我們,他是幫他自己。我們的‘紅屋’,解決了他最頭痛的問題——管理。對於這些工廠老板來說,時間就是錢,效率就是命。一個能隨時隨地找到夥計、催他們乾活的工具,價值遠超一千塊。”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們賣的不是一個bb機,我們賣的是一套‘管理方案’,一個‘效率工具’。李老板用得好,他自然會在他的圈子裡炫耀。這種炫耀,比我們自己去登報紙廣告,有效一百倍。他們不是冤大頭,他們是我們的‘種子用戶’,是我們的……”
江小朵想了想,換了個更通俗的說法:“是我們免費的活招牌。”
江盛雄聽得一愣一愣的。他雖然還是不太懂什麼“方案”“工具”之類的詞,但他聽明白了核心——女兒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一切。
從在龍鳳茶樓“不小心”打翻茶水,到故意激怒李老板,再到展示“紅屋”的威力,每一步,都在她的計劃之中。
這個認知,讓江盛雄心中湧起一股比賺了十萬塊更強烈的震撼。
他看著眼前的女兒,忽然覺得,自己不是養大了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而是喚醒了一個沉睡的……怪物。一個能用頭腦,掀翻整個時代的怪物。
“哈哈哈!”江盛雄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雄渾,震得窗戶玻璃都嗡嗡作響。他一拍大腿,站起身來,滿臉紅光,“好!好一個‘活招牌’!細妹,你說得對!我們不是玩大了,是我們的世界,才剛剛開始!”
他現在對女兒,是徹徹底底的服氣。
十萬塊訂單的消息,像一顆炸彈,在小小的工廠裡引爆了。
“哇操!一百個!大佬!我們發財啦!”阿豪拿著剛剛統計好的訂單,激動得滿臉通紅,揮舞著手臂,像個打贏了勝仗的大猩猩,“兄弟們!今晚開工,手腳快點!做完這單,豪哥我帶隊,請大家去吃宵夜!人人有雙份燒鵝腿!”
整個車間的工人都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對於這些原本在社會底層掙紮的年輕人和女工們來說,他們從未想過,自己親手組裝的這些小黑盒,竟然如此值錢。一種前所未有的參與感和自豪感,在他們心中油然而生。
廖忠拿著算盤,手指翻飛,劈裡啪啦地打著。他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嘴裡念念有詞,仿佛在念什麼不得了的經文。半晌,他重重地撥下最後一顆算珠,長舒一口氣,抬起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聲音都帶著顫音:
“雄哥,大小姐,數……數清楚了。”
他將賬本推到江盛雄麵前,手指著上麵的一行數字,像是在指點一片黃金鋪就的江山:
“王老板三十個,周老板二十個,趙老板五十個,總共一百個‘紅屋’。每個一千塊,總收入十萬塊。扣除我們之前買殼、買零件的成本大概一萬二千塊,再扣除這個月的人工、水電、租金,大概八千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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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忠深吸一口氣,用一種近乎朝聖的語氣,宣布了最終結果:“我們……我們純利,有八萬塊!”
八萬!
“我……我靠!”阿豪一把搶過賬本,瞪大眼睛數著那個“八”後麵到底有幾個零,數清楚後,他激動得原地蹦起三尺高,一把摟住旁邊一個年輕人的脖子,狀若瘋癲,“八萬啊!我們發大財了!八萬塊!夠我們在砵蘭街包下一個夜總會玩三晚啊!”
整個工廠都沸騰了。那些年輕的工人們,臉上洋溢著一種與有榮焉的興奮。他們看著自己親手組裝起來的小黑盒,眼神裡充滿了不可思議。原來,自己每天擰的螺絲、插的排線,竟然能變成這麼大一筆錢。
江盛雄看著這群歡呼雀躍的年輕人,又看了看旁邊依舊在低頭畫圖、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的女兒,心中那股魔幻的感覺又一次升騰起來。
他覺得,自己過去三十幾年信奉的“刀口舔血,勝者為王”的江湖,正在被女兒用一種他看不懂,但又無比強大的方式,徹底顛覆。
這是一種新的江湖。
沒有刀光劍影,卻比刀光劍影更凶險,也更誘人。
“細妹,你說,我們下一步,怎麼搞?”江盛雄走到江小朵身邊,語氣裡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請示的意味。他這個曾經發號施令慣了的社團大佬,此刻,心甘情願地將指揮權交了出去。
江小朵抬起頭,那張還帶著幾分稚氣的臉上,是一種與年齡完全不符的冷靜:
“老豆,十萬塊,隻是開胃湯。我們的‘紅屋’,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她指了指桌上那個黑色的bb機,“這東西,現在還是個‘啞巴’。”
“啞巴?”江盛雄和湊過來的廖忠、阿豪都愣住了。這玩意兒又響又震,怎麼會是啞巴?
“我們現在,是借用著公共傳呼台的服務。客人要找人,就要先打去公共傳呼台,報我們的機號,再由接線小姐轉接信號。這個過程,慢,而且不專業。”江小朵解釋道。
“最重要的是,我們的客戶資料,誰呼誰、什麼時候呼,全部都掌握在彆人手上。如果有人想搞我們,或者模仿我們,隻需要在傳呼台安插一個人,我們就沒有任何秘密了。”
江小朵的話,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眾人心頭的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