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瑪麗書院！
這五個字像一塊巨石砸進平靜的池塘，在場所有人心裡都泛起了漣漪。那是什麼地方？香港數一數二的英文名校，裡麵的學生非富即貴，畢業後不是嫁入豪門就是做高級白領，怎麼會有人跑到工業區的廠房，來應聘月薪五百的接線生？
阿豪不耐煩的表情瞬間凝固，他上下打量著這個穿洗得發白校服的女孩，一時間竟忘了要趕人。林天明也停下收拾東西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滿是審視與不解。
隻有江小朵，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她從座位上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門口。女孩的身高隻到江小朵的肩膀，顯得格外瘦小，可她抱著舊書包的手，指節因用力而繃緊，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倔強地迎著江小朵的目光，沒有半分躲閃——這是絕境中掙紮求存的眼神，江小朵在前世實驗室裡見過，在那些為科研項目不眠不休的同事眼中見過。
“你叫什麼名字？”江小朵的聲音很平淡。
“我叫梁鳳儀。”女孩的回答清晰沉靜，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怯懦。
江小朵側過身，讓出門口的位置：“進來。”
梁鳳儀愣了一下，隨即對著江小朵深深鞠了一躬，邁步走了進去。
“林主管，按規矩來。”江小朵吩咐道。
林天明點點頭，重新坐回考官位，臉上又戴上了那副六親不認的冷酷麵具：“聽力測試，準備。”他按下錄音機，一串急促混亂的數字響起。在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阿豪都想看看，這個聖瑪麗書院的學生到底有什麼本事。
數字播放完畢，梁鳳儀幾乎沒有停頓，用平穩的語速清晰複述，一個數字不差。林天明在表格上畫了勾，直接進入下一項：“發音測試。”他遞過去一張紙，上麵是江小朵編寫的拗口廣告詞，夾雜著中英文和無意義音節。梁鳳儀隻看一眼便開始朗讀，聲音不大卻吐字清晰，粵語和英文發音都標準得像電台廣播員。
林天明再次畫勾，進入最後一項：“速記測試。”他用極快的語速報出複雜地名和電話號碼，梁鳳儀的筆在紙上飛快滑動，等他話音落下，紙已經推到了麵前。林天明低頭核對，字跡清秀，內容分毫不差。
辦公室裡一片寂靜。阿豪看得直咽口水，湊到江盛雄身邊小聲嘀咕：“大哥，這女孩……是不是被什麼附身了？也太厲害了吧？”江盛雄沒理他，隻把目光從梁鳳儀身上移到女兒臉上，看到江小朵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林天明在表格最後一欄重重畫勾，抬起頭用毫無感情的語調宣布：“你被錄取了。明天早上九點，準時報到。”梁鳳儀緊繃的小臉終於鬆弛，眼圈泛紅卻強忍著眼淚，再次朝著江小朵和林天明深深鞠躬：“謝謝江小姐，謝謝林主管。”說完，她轉身快步離去，背影瘦削卻挺得筆直。
長沙灣的“紅屋台”招兵買馬，觀塘敬業街的生產基地也沒閒著。廖忠按照江小朵的吩咐，在工廠門口貼了張紅紙黑字的招工啟事：江氏實業招收廠工數名，男女不限，生熟手均可，月薪三百，包兩餐。
三百塊的月薪在觀塘工廠區已是中上水平，消息傳開後，第二天來應聘的人就把工廠門口堵得水泄不通。來這裡的不是長沙灣那群愛俏的年輕女孩，大多是三十來歲、滿臉風霜的男人，還有想補貼家用的工廠嫂——他們不求坐辦公室，隻求有份穩定收入養家糊口。
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低著頭，顯得有些無措，正是前幾天在百利大廈應聘失敗的阿珍。她沒臉再找表哥阿豪，聽人說這裡招工，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了。
廖忠一眼就認出了她，走過去沒提之前的事，隻平淡地問：“想找活乾？”阿珍的臉一下子紅了，頭埋得更低，聲音細得像蚊子叫：“忠……忠叔。”
“想做就留下。不過我們這裡不是寫字樓，沒空調吹，得能吃苦。”廖忠語氣溫和。阿珍猛地抬頭，眼裡含著淚光用力點頭：“我肯！忠叔，我肯吃苦的！謝謝忠叔！”
廖忠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對其他人喊道：“肯乾活的，就跟我進來！想偷懶耍滑的，現在就可以走了！”就這樣，觀塘的生產線迅速補充了三十多個新工人，江氏實業的兩個引擎——長沙灣的紅屋台、觀塘的生產基地，同時開始轟鳴。
第二天，百利大廈十二樓。二十一個衣著光鮮的年輕女孩嘰嘰喳喳地走進嶄新的辦公室，好奇地打量著鋥亮的辦公桌、嶄新的電話機，還有窗外開闊的維港景色，對未來滿是美好幻想。
“哇，這裡也太漂亮了吧！以後我們就在這兒上班了？”“是啊，坐辦公室吹空調，一個月五百塊，簡直是撿到大便宜了！”“你們看，主管來了！”
女孩們立刻安靜下來，齊刷刷看向門口。林天明穿著筆挺的白襯衫黑西褲，手裡拿著一疊資料，表情嚴肅地走進來。他第一次麵對這麼多女孩，心裡緊張得要命，可一想到江小朵那句“你是個過濾器”，就強迫自己板起臉：“各位，歡迎加入紅屋台。我是你們的主管林天明。正式上崗前，你們要接受為期一周的培訓，培訓不合格的，一樣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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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們的笑容瞬間僵住，辦公室氣氛驟然緊張。林天明將一堆奇怪的黑色盒子分發到每個人桌上：“這個叫鍵盤，是你們未來最重要的工作工具之一。我們的工作不僅要用嘴說，還要用手記錄。從今天開始，你們第一個任務，就是學會盲打。”
“盲打？什麼是盲打啊？”一個女孩忍不住問。
“就是不看鍵盤，把聽到的內容準確打出來。”
辦公室裡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接下來的時間，對這群女孩來說簡直是噩夢——林天明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人，培訓時竟像個不折不扣的魔鬼。eia！你是用手指打字，不是用手掌拍泥！注意姿勢！”“阿娟！眼睛不準看鍵盤！再看就用膠帶把你眼睛粘住！”
整個辦公室隻剩下劈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和林天明冷酷無情的嗬斥聲。阿豪靠在門口直搖頭，湊到一旁悠閒喝茶的江盛雄身邊：“大哥，你看這個四眼仔，真不懂憐香惜玉。把這些漂亮女孩當新兵一樣訓，也太慘無人道了！遲早要被人打死！”
江盛雄呷了口茶，看著辦公室裡熱火朝天的景象，眼裡滿是欣賞。他不懂鍵盤和盲打，卻看得懂紀律：“我女兒的方法，我不懂。但她選的人，我信。阿豪，你以後彆總想著打打殺殺，要學會動腦子。”阿豪似懂非懂地撓了撓頭。
一天訓練下來，大部分女孩都累得腰酸背痛、手指發僵，對這份“好工作”的幻想碎了一地。林天明開始進行第一天的成果測試：eia，一分鐘10個字，錯誤率百分之三十。”“阿娟，一分鐘12個字，錯誤率百分之二十五。”
他一個個報著成績，大部分人都慘不忍睹，不少女孩羞愧地低下了頭。
“梁鳳儀。”林天明念到這個名字時頓了一下，“一分鐘45個字，錯誤率零。”
“嘩！”
辦公室瞬間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角落裡那個始終沉默的女孩身上。隻見梁鳳儀坐得筆直，目光平視前方，雙手穩定地放在鍵盤上，像個練習多年的專業打字員。
江小朵不知何時從辦公室走了出來，踱步到梁鳳儀身後，看著她麵前由示波器改裝的簡易屏幕上，一行行精準的字母。梁鳳儀完成測試，感覺到身後的目光，回過頭看到江小朵。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江小姐，我剛才試了一陣，覺得這個輸入界麵的光標移動邏輯可以優化。如果把確認鍵和換行鍵整合，能減少一步重複操作，理論上記錄效率還能再提高百分之十。”
辦公室裡安靜得能聽到空調出風的聲音。林天明扶著眼鏡的手停在半空，張大了嘴，鏡片後的眼睛滿是震驚——這個女孩才接觸鍵盤不到八個小時，不僅學會了盲打，還在分析優化自己設計的係統？！
江小朵看著梁鳳儀清澈認真的眼睛，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終於真正揚起了一抹笑意。她知道，自己撿到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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