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利大廈十二樓，江氏實業的研發部，與其說是一個高科技實驗室，不如說是一個電子垃圾的墳場，外加一群瘋狂的盜墓賊正在裡麵狂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特的混合氣味——鬆香的刺鼻、咖啡的焦苦、還有熬了至少兩個通宵的人體散發出的、那種帶著絕望的酸腐氣息。周坤，那位頭發亂得像被台風親吻過的維修大師，此刻正像一隻護食的野貓，弓著背，雙眼死死盯著一塊被焊接過無數次的電路板，仿佛上麵長出了鮑魚魚翅。他的嘴裡念念有詞，全是旁人聽不懂的零件型號和電壓數值，那份專注，仿佛下一秒就能從這堆破銅爛鐵裡悟出宇宙真理。
另一邊，馬誌雲，這個沉浸在無線電世界裡的自閉天才，正戴著一副比他臉還大的耳機，身體隨著某種神秘的節拍輕微搖晃。他的工作台是整個“瘋人院”裡唯一整潔的角落，各種電線被他用不同顏色的紮帶捆綁得像是藝術品，與周遭的混亂形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
林天明則像個苦命的管家，穿梭在這些“藝術家”之間，一手拿著寫滿了代碼的草稿紙，一手端著一杯快要冷掉的咖啡，試圖將軟件的邏輯與這群硬件狂人的物理世界連接起來。他的額頭上沁著細密的汗珠，表情痛苦而又帶著一絲興奮，那是一種被折磨到極致後產生的病態快感。
“不行！還是不行！”周坤猛地直起身，將手中的烙鐵往架子上一摔，發出“哐當”一聲脆響。他的沮喪就像一顆被點燃的炮仗，瞬間炸裂開來。“這鬼東西的功耗根本降不下來！我們已經把能換的電容電阻都換成市麵上最靚的貨了，它還是像個餓死鬼投胎一樣在食電！按照這個速度，兩節金霸王電池，頂多撐三十個鐘頭！這叫傳呼機？這叫隨身燒錢機！”
他的咆哮引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這是江氏實業目前最大的技術瓶頸。
“星火”服務勢如破竹，訂單雪片般飛來，廖忠在樓下數錢數到手抽筋，但隻有頂樓這群人知道，他們賣出去的每一台bb機，都是一個背著定時炸彈的漂亮花瓶。耗電太快，意味著用戶體驗極差，返修率和投訴率會隨著銷量的增加而呈指數級暴增。長此以往，江氏傳呼建立起的口碑，會像沙灘上的城堡一樣，被一個浪頭就拍得粉碎。
林天明推了推眼鏡，鏡片上反射著電路圖複雜的光芒，他疲憊地開口：“硬件的物理極限就在這裡。現在的邏輯電路，想要實現這麼複雜的功能，功耗必然是天文數字。坤哥，這不是你的問題，是這個時代的問題。”
“我頂你個肺！時代的問題？”周坤一腳踹在垃圾桶上，桶裡的廢棄零件嘩啦啦灑了一地，“我不管什麼時代！老板給錢，我們就得做事！現在是錢給夠了，我們的腦子不夠用！我周坤在深水埗修了十幾年的收音機電視機，就沒遇到過這麼邪門的事！”
這股彌漫在整個研發部的焦躁，仿佛濃稠的沼氣，隻需要一丁點火星就能引爆。然而，當那扇標著“經理室”的門被推開時，所有的喧囂和煩躁，都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
江小朵，這位研發部的女王，帶著一身與周遭油汙和焊錫味格格不入的清冷，像一顆露珠滾進了熾熱的引擎室，她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降溫。她那雙清澈的眸子掃過全場，明明沒有任何情緒，卻讓周坤那樣的老江湖也下意識地收斂了身上的火氣。
“坤哥，把最新的設計圖和功耗測試報告給我。”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周坤嘟囔了兩句，但還是乖乖地將一遝畫滿了鬼畫符的圖紙和數據遞了過去。
江小朵接過圖紙，沒有在原地查看，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需要安靜一會，在我出來之前，不要打擾我。”
說完，她轉身走回了那間小小的經理室，輕輕關上了門。
門外，是1975年的香港，是充滿汗水與掙紮的現實世界。
而門內，當江小朵反手鎖上門鎖的那一刻，整個空間仿佛被抽離了現實。牆壁、書桌、文件櫃，所有屬於70年代的陳設在一瞬間如水波般蕩漾、分解、化為無數流光溢彩的數據流。下一秒，一個充滿了未來感的銀白色空間取而代之。
這裡，就是她最大的秘密——2025年的綜合性科研前哨站。
空氣中漂浮著淡藍色的輝光，全息投影的操作界麵在空中無聲地懸浮著。江小朵走到中央控製台前，將那張充滿了手繪痕跡的電路圖紙放在一個掃描平台上。
“啟動‘蜂鳥’微觀分析係統，掃描目標：1975年款尋呼機電路設計。分析重點：功耗來源及優化可能性。”
一道柔和的藍光掃過圖紙，圖紙上的每一個元件、每一條線路都被瞬間數字化，在空中構建出一個三維立體的、可以任意旋轉縮放的電路模型。
“分析開始……”前哨站冰冷的電子合成音響起。
無數的數據流在江小朵眼前飛速閃過，模型的不同區域被標記上刺眼的紅色，代表著高能耗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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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目標電路采用分立晶體管邏輯門設計，邏輯冗餘度高達78，靜態電流泄露嚴重。核心解碼芯片采用tt工藝，單門功耗超過10毫瓦。電源管理模塊缺失，電壓波動導致效率損失15……”
一連串的報告，精準地指出了周坤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解決的症結所在。他們是在用這個時代最頂尖的零件，去搭建一個天生就漏水的木桶。無論木板多好，縫隙就在那裡。
江小朵的眼神平靜如水。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並沒有試圖去教周坤他們如何用現有的零件去優化，因為那無異於讓一個古代工匠用木頭和青銅去造發動機。
她要做的，是降維打擊。
“開啟‘普羅米修斯’a7型材料合成儀，預熱‘女媧’高精度微納加工平台。”江小朵下達了新的指令。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在空中懸浮的全息電路上開始進行令人眼花繚亂的操作。她沒有去修改那些電容電阻的參數，而是直接用一個虛擬的方框，框住了占據電路板核心區域、由幾十個分立元件組成的解碼和邏輯控製部分。
然後，她按下了“刪除”鍵。
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結構瞬間消失，隻留下一個乾淨的空白區域。
周坤他們幾個月的心血，在她這裡，隻值一個“刪除”。
接著，江小朵調出了一個全新的界麵——集成電路設計icdesign）。這在1975年，是隻有英特爾、德州儀器等少數幾家巨頭公司最頂尖的實驗室裡才存在的概念。
她的手指在空中飛舞，拉出一條條虛擬的線條，構建著一個個邏輯門單元。她沒有使用2025年的先進架構，那會直接耗儘前哨站的儲備能源。她做的，是將原本由幾十個、上百個分立元件才能實現的功能，通過精巧的電路設計，全部“壓縮”到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矽片上。cu微控製單元）都算不上。它更像是一個專用的asic專用集成電路），隻為了一個目標而存在——以最低的功耗，完成尋呼機的解碼、驅動和顯示功能。
這是一個領先了當前時代至少五到十年的設計。它就像是蒸汽時代裡，突然出現了一顆內燃機的火花塞。
“設計完成。模擬測試……功耗降低92.4，待機時間理論值提升至240小時。性能穩定。”
江小朵看著模擬結果，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那是一種創造者俯瞰自己作品的微笑。
“開始製造。”
前哨站的深處，一束比發絲還細的能量束開始在一塊純度極高的矽晶圓上進行蝕刻。微型機械臂以超越人類極限的精度，進行著摻雜、光刻、封裝……
十分鐘後，伴隨著“叮”的一聲輕響，一個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識、隻有幾根纖細金屬引腳的陶瓷方塊，從傳送口緩緩滑出。
它靜靜地躺在金屬托盤上，樸實無華，甚至有些醜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