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盛雄那雙習慣了在麻將桌上摸牌、在談判桌上拍桌、在仇家身上留疤的手,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本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黑賬本”。那感覺,就好像一個玩了一輩子炸藥的爆破手,突然拿到了一枚精密的核彈按鈕,既興奮,又帶著一絲源自未知的敬畏。
他胸中的那股滔天怒火,被女兒一句“接下來,才是拆屋”給瞬間澆熄,然後又被這本賬本給重新點燃,隻不過這次的火焰不再是狂暴的紅色,而是一種冷靜、幽深的藍色,是瓦斯爐上最燙的內芯。
那是一種憋屈到了極點,終於找到一個完美宣泄口的狂喜。就像你開著一輛嶄新的賓利,被一個騎著永久牌單車的爛仔給惡意彆了一下,你恨不得一腳油門把他連人帶車一起送到維多利亞港填海,但理智告訴你不行。可現在,女兒遞給你一個遙控器,說隻要按一下,那個爛仔就會因為偷稅漏稅被稅務局抄家,連他那輛破單車都會被貼上封條拍賣。這種快樂,比直接碾過去要高級一萬倍。
“拆屋……怎麼個拆法?”江盛雄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猛獸嗅到血腥味之前的興奮。
江小朵像個優雅的荷官,纖細的手指在那本賬本上輕輕滑過,最後停留在其中一頁。“老豆,你以前跟人開片,講究的是什麼?”
“人多,家夥利,夠狠!”江盛雄不假思索地回答,這是他前半生總結出的生存法則。
“沒錯。但那是江湖的玩法。”江小朵將賬本翻開到那一頁,推到父親麵前,“現在,我們要玩的是另一種。你看這裡。”
江盛雄湊過去,昏暗的燈光下,那一行行工整的字跡像一條條毒蛇,吐著致命的信子。
“油麻地‘和聯勝’堂主林過海,於1972年至1975年,分三十六次,共計五十萬港幣,賄賂油麻地警署反黑組警長李坤。用途:一,每月銷毀其從內地走私對講機之入港記錄;二,借用警署力量,以‘掃蕩無牌小販’為名,打壓、拘捕其他通訊器材同行三人,致其中一人破產跳樓。”
嘶——
江盛雄倒吸一口涼氣。這口氣吸進去,感覺整個胸腔都涼了半截。這已經不是簡單的黑幫勾結了,這是在香江這個地方,用錢編織的一張權力之網的冰山一角。五十萬!在1975年,這筆錢足夠在半山買一棟不錯的彆墅了。
“林過海那條粉腸,靠著一個反黑組沙展,就敢這麼囂張?”江盛雄眉頭緊鎖,“我們直接把這東西捅給報社,或者交給icac廉政公署),讓他和那個條子一起撲街!”
“太慢了,也太便宜他了。”江小朵搖了搖頭,那雙清澈的眼睛裡閃爍著與年齡不符的深邃與冰冷,“老豆,殺人,要誅心。我們要的不是讓林過海坐牢,而是要在他最風光、最自以為是的地方,把他擁有的一切,連根拔起,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地盤、兄弟、靠山,分崩離析。我們要的是,油麻地從此以後,隻知道我們江氏,不知道什麼潮州幫。”
她頓了頓,提出了自己的戰略:“所以,我的計劃分兩步。第一步,叫‘斬首’;第二步,叫‘懾心’。”
“斬首?”
“就是把蛇頭砍了。但這個頭,我們自己不動手。”江小朵的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弧度,她拿起辦公桌上的那台紅色電話,這部電話是她特意安裝的,線路經過加密,能直接撥通幾個特定人物的號碼。
“你要打給誰?”
“一個剛剛跟我們分完豬肉,現在正愁沒借口擴大地盤的‘朋友’。”江小朵的手指輕輕搭在撥盤上,目光卻看著父親,“雷洛,雷探長。”
江盛雄的瞳孔猛地一縮。“小朵,雷洛那條老狐狸,靠得住嗎?我們前腳才利用他搞定帝國置業,他後腳會不會把我們給賣了?”
“他不會。”江小朵的語氣充滿了絕對的自信,“老豆,你記住,像雷洛這種人,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我們讓他吃到了帝國置業這塊肥肉,他就欠我們一份人情,也見識了我們的實力。現在,我不是去求他,而是再送他一份大禮。”
她解釋道:“油麻地警署是塊肥豬肉,李坤這個反黑組警長,就是盤踞在這塊肉上的蒼蠅。雷洛早就想把自己的人安插進去了,隻是一直沒有合適的借口。現在我把刀遞給他,告訴他李坤收黑錢,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清理門戶’,拔掉這根釘子,換上自己人。他不僅能拿到油麻地警署的控製權,還能順手抄了林過海的家,那些走私貨、那些現金,不都是他的戰利品嗎?最重要的是,”江小朵加重了語氣,“他會明白,我們江氏手上,有他想要的東西,更有他害怕的東西。這叫借刀殺人,一石二鳥。”
江盛雄聽得目瞪口呆,他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他混跡江湖半生,玩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直接買賣,哪裡見過這種環環相扣、算計到骨子裡的陰謀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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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親震撼的目光中,江小朵的手指開始轉動撥盤。
“嘟…嘟…嘟…”
電話響了三聲,被迅速接起。聽筒裡傳來一個沉穩而略帶沙啞的聲音,正是雷洛。
“哪位?”聲音裡帶著一絲警惕。
“雷探長,晚上好,我是江小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