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天的火光，漸漸熄滅。淒厲的槍聲，也最終歸於沉寂。
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了彌漫在河口鎮上空的硝煙，灑向這條被鮮血浸透的街道時，一場慘烈而又輝煌的戰鬥，終於，落下了帷幕。
河口鎮，這座盤踞在這片土地上，如同毒瘤般的心腹大患，解放了！
勝利的喜悅，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了每一個幸存的遊擊隊員！他們歡呼著，將手中的武器高高舉起，發泄著心中壓抑了太久的、劫後餘生的狂喜！
而清點戰利品的結果，更是讓這份狂喜，達到了頂峰！
伊藤弘一那個自負的家夥，幾乎是將他所有的家當，都留在了這座他自以為固若金湯的“堡壘”裡！日軍的軍械庫裡，嶄新的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擲彈筒、手雷……堆積如山！
繳獲的彈藥，足以支撐他們打一場持續數月的大仗！糧倉裡，從各村搜刮來的小米、白麵、熏肉，足夠整個遊日誌隊幾百號人，吃上整整一年！最讓趙豐和柳月娥欣喜若狂的，是日軍的醫務室裡，竟然存放著整整兩大箱的盤尼西林、磺胺粉和雲南白藥！這些在根據地裡比黃金還要珍貴的藥品，足以將他們大部分的重傷員，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實力，空前壯大！猛虎山遊擊隊，從一支食不果腹、彈藥告罄的“叫花子”隊伍，一夜之間，鳥槍換炮，變成了一支武裝到了牙齒的、真正的軍隊！
當鎮子裡的老百姓們，小心翼翼地從各自的家中走出，看到街道上站著的，不再是那些凶神惡煞的日本兵和狗漢奸，而是他們自己的子弟兵時，短暫的錯愕之後，爆發出的是震天的、喜極而泣的歡呼！
“青天大老爺啊！你們可算來了！”“快！回家！給恩人們燒水！做飯！”
全鎮的百姓，都自發地行動了起來！他們敲鑼打鼓，簞食壺漿，將家中最好的食物，毫不吝嗇地，全都捧了出來，送到這些為他們帶來解放的戰士們手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拉著一個年輕戰士的手，哭得老淚縱橫，硬是把兩個藏了半輩子的雞蛋，塞進了他的懷裡。一群孩子，跟在戰士們的身後，用最清脆的童音，唱著那支早已被禁唱的抗日歌曲……
整個河口鎮，都沉浸在了一片新生的、如同過年般的喜悅海洋之中。
然而，在這片狂歡的海洋中心，卻有一處角落，被濃得化不開的悲傷，所籠罩。
指揮部的院子裡，二十多具蓋著白布的屍體，被整整齊齊地，並排擺放在一起。他們，都是在最後那場慘烈的攻堅戰中，為了勝利，而永遠倒下的弟兄。
王大疤，這個剛剛還在享受著勝利喜悅的漢子，此刻，卻一個人，跪在這些屍體前。他沒有哭，隻是用他那隻布滿了血絲的獨眼，一個一個地，看著自己這些曾經活生生的弟兄，那張粗獷的臉上，充滿了無儘的悲傷和自責。
沈安平，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後。他臉上的那道新傷，和舊疤交織在一起，讓他看起來，更添了幾分冷厲。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年輕的、甚至有些還帶著稚氣的麵孔。他的心，像是被泡在了苦澀的黃連水裡，又澀，又痛。
他想起了“石頭”，想起了那個為了掩護猴子，而倒在自己麵前的年輕戰士。如今，又有二十多個“石頭”，倒在了這座他們親手解放的城裡。
勝利的果實，是如此的豐碩。但勝利的代價，卻又是如此的……沉重。
“給弟兄們，換上最好的壽材。”沈安平緩緩地開口，聲音沙啞，“撫恤金，按最高標準的三倍發。他們的家人，以後，就是我們所有人的家人。我們，養他們一輩子。”
王大疤沒有回頭，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聲音，哽咽了。
一場最悲壯的葬禮，在全鎮百姓的注視下，隆重地舉行。沒有哀樂，隻有蕭瑟的秋風。二十多座新墳，在河口鎮外的山坡上，靜靜地，遙望著這座他們用生命換來的城鎮。
葬禮結束，沈安平、王大疤和趙豐，三個人，第一次，以一種平等的、決策者的身份，坐在了那間還殘留著硝煙味的指揮室裡。
氣氛，凝重。
“我已經通過電台，將我們攻占河口鎮的勝利消息，上報給了上級組織。”趙豐推了推眼鏡，打破了沉默，“首長們對我們的勝利，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並指示我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這來之不易的革命果實！”
王大疤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煙，愁眉不展地說道：“守？談何容易！伊藤那條毒蛇雖然跑了，但鬼子的大部隊，還在外麵！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定會發動最瘋狂的反撲！咱們這點人，守得住嗎？”
這是一個最現實，也是最致命的問題。
猛虎山遊擊隊，已經不再是以前那支“打完就跑”的“賊”了。他們，變成了一支“軍”。一支占領了城鎮，需要為全鎮數千名百姓的安危，負責的軍隊！他們的身份和責任，都發生了根本性的、天翻地覆的轉變！
“守不住，也得守！”趙豐的語氣，斬釘截鐵，“這裡，將是我們插在敵人心臟地帶的一顆釘子！隻要我們在這裡，就能牢牢地牽製住敵人的主力，為根據地的發展，爭取最寶貴的時間！”
沈安平，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他隻是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那一張張充滿了希望和信任的、百姓的臉。看著那些踴躍報名，想要參軍入伍，保衛家鄉的熱血青年。
他那顆隻為複仇而跳動的心，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加宏大、也更加沉重的責任感，徹底填滿了。
他緩緩地轉過身，看著爭論不休的王大疤和趙豐，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的語氣，說道：
“招兵。”“築牆。”“備戰。”
三個詞，簡潔而又清晰。卻為這支剛剛經曆了血與火洗禮的隊伍，指明了唯一的前進方向。
他知道，伊藤一定會回來。下一次，敵人帶來的，將是毀天滅地的風暴。
而他，和他的這支隊伍，將不再是為了自己的仇恨而戰。他們，將為了腳下這座城，為了城裡這數千名將身家性命都托付給他們的同胞，流儘……最後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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