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靠山屯已被濃厚的年味包裹。家家戶戶屋簷下掛起了晶瑩的冰淩,與新貼的紅紙黑字春聯相映成趣。屯子裡飄蕩著蒸饃饃、炸麻花的香氣,夾雜著孩子們玩鬨的歡笑聲和零星的鞭炮聲——那是心急的孩子們提前偷放的小鞭兒劈啪作響,在雪地上炸開一朵朵小小的煙花。
孟家老屋更是熱鬨非凡。院子裡,孟禮歡穿著一身嶄新的藏藍色棉布罩衣——這是韓晶晶熬了幾個晚上親手為他縫製的,針腳細密勻稱。他正蹲在門邊,耐心地教五歲的丫蛋貼字。
丫蛋,你看,這個字要倒著貼,福倒了福到了,是個好兆頭。孟禮歡的大手穩穩扶住紅紙,丫蛋的小手笨拙卻又認真地塗抹著漿糊。
三歲的海娃裹得像個棉花包,坐在門檻旁的小板凳上,專心致誌地啃著一塊凍得硬邦邦的凍梨。那梨子是入冬時存在地窖裡的,此刻被他啃得作響,冰涼甘甜的汁水順著他胖乎乎的下巴往下淌。
看你,吃得滿身都是。韓晶晶從灶房探出頭來,嗔怪地笑著。她係著藍布圍裙,臉頰被灶火烤得紅撲撲的,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圍裙下已能看出明顯的弧度。她手裡還拿著一個剛捏好的元寶狀餃子,白白胖胖,煞是可愛。
王秀娥正在大鐵鍋前翻炒著野豬肉燉粉條,濃鬱的肉香隨著蒸汽彌漫整個院子。她回頭看了眼其樂融融的兒子和孫子孫女,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歡子,貼完福字去老支書家送年禮,我都給你備好了,兩條細鱗魚,一塊後腿肉。
知道了娘。孟禮歡應著,小心翼翼地將字端端正正貼在門板中央。
這溫馨的一幕,被路過孟家院子的鄉親們看在眼裡,無不投來羨慕和善意的目光。
歡子回來過年啦?屯東頭的李老栓扛著鋤頭路過,笑著打招呼,今年你家這年貨可備得真足實!
李叔,晚上讓嬸子來端碗野豬肉回去嘗嘗!孟禮歡站起身,爽朗地回應。
那咋好意思!李老栓嘴上推辭,臉上卻笑開了花。
這樣的場景今天已不是第一次發生。孟禮歡這次回來,不僅帶回了北京的稀罕物,更把山裡獵的野味、海裡捕的鮮貨,大方地分給屯裡關係近的人家。誰家老人身體不適,他還會特意送去些細鱗魚或者野蜂蜜。這種實實在在的善意,讓他在屯裡的威望越來越高。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樂見孟家的紅火與和睦。
屯子西頭,一座牆皮剝落、窗紙破敗的土坯房裡,氣氛與外麵的喜慶格格不入。
屋裡煙霧繚繞,嗆人的旱煙味混合著劣質白酒的刺鼻氣味。炕桌上散亂地放著幾個空了的老白乾酒瓶,一碟早已涼透、油光凝固的花生米,還有半碗吃剩的酸菜燉土豆——連片肉星都看不見。
圍著桌子坐著的,正是以三梆子趙三邦為首的三個昔日裡跟孟禮歡廝混過的狐朋狗友。
三梆子年紀比孟禮歡大兩歲,早年也是屯裡一霸,打起架來不要命,曾因用木棍把人胳膊打斷而得了這個渾號。但他好吃懶做,偷奸耍滑,這些年下來,原本還算殷實的家底被他敗個精光,媳婦三年前跟一個外地的木匠跑了,留下他光棍一條,守著這破屋爛院,靠打零工和偶爾偷雞摸狗度日。
此刻,他猛灌了一口辛辣的散裝白酒,劣質的酒精燒得他從喉嚨到胃裡都火辣辣的。他通紅著眼睛,死死盯著窗外孟家方向,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那院裡的熱鬨和富足。
操他媽的!三梆子突然爆發,一巴掌狠狠拍在炕桌上,震得花生米蹦跳起來,滾落到滿是油汙的炕席上,他孟禮歡算個什麼東西!當年要不是老子帶著他偷老孫家的瓜,摸老李家的雞,他能在屯裡立住腳?現在可好,抖起來了!北京上海都置上產業了,回來裝他娘的大尾巴狼!
他的聲音因憤怒和酒精而嘶啞,脖頸上青筋暴起。
坐在他對麵的豁牙子王二狗連忙附和。王二狗瘦得像根麻杆,因早年打架被人打掉兩顆門牙而得名。他賊眉鼠眼地湊近:三哥說得對!歡子這事兒辦得太不地道!發了大財,手指頭縫裡漏點渣渣,就夠咱哥們過個肥年了!你看他現在,眼裡還有咱嗎?昨天我碰見他,跟他打招呼,他嗯了一聲就走了,那眼神,嘖嘖,瞧不起誰呢!
另一個外號的劉鐵柱塊頭最大,但膽子最小。他悶頭嚼著花生米,含糊不清地說:我...我前兩天去他家,想借二十塊錢過年,買點肉...他娘的王秀娥就說歡子不在,給擋回來了!連門都沒讓進!呸!不就是瞧不起咱嘛!
二十塊?你他媽就這點出息?三梆子嗤笑一聲,眼神陰鷙,你看看人家,隨便送出去一條魚,一塊肉,都不止這個數!咱們在他眼裡,連他喂狗的都不如!
這話像一把毒刺,狠狠紮進幾人心底最敏感脆弱的地方。他們和孟禮歡曾是同一類人,在泥潭裡打滾。可現在,孟禮歡洗手上岸,風光無限,而他們卻越陷越深,連過年都顯得如此窘迫。這種巨大的落差感,讓嫉妒和不甘如同腐爛的膿瘡,在他們心裡潰爛、發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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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在這兒罵娘有啥用?三梆子又灌了一口酒,酒精壯膽,一個惡毒的念頭在他心裡瘋狂滋生,得想個法子,讓他出點血!他不是有錢嗎?不是最在乎他那個俏媳婦和她肚子裡的小崽子嗎?
豁牙子眼睛一亮,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興奮的顫抖:三哥,你的意思是……?綁…綁票?
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在破屋裡炸開。連一直埋頭吃東西的悶墩都猛地抬起頭,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裡的花生米掉在炕上都沒察覺。
三...三哥,這...這可使不得啊!悶墩結結巴巴地說,聲音都在發抖,綁人...抓住可是要吃槍子兒的!要掉腦袋的!
怕個球!三梆子瞪著他,眼神凶狠,你看看咱們現在這熊樣!過年連頓像樣的餃子都吃不上!他孟禮歡呢?山珍海味!咱們憑什麼?憑什麼他就能人模狗樣,咱們就得像陰溝裡的老鼠?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咱們做得隱蔽點!我前陣子去縣裡,認識了個朋友,叫刀疤劉,是跟混的,在縣裡這一片,好使!他們有門路搞到車,有家夥!咱們聯手,綁了他媳婦,拿到錢就跑路,去南邊!聽說那邊機會多,有了錢,咱們也能當人上人!
刀疤劉?龍哥?豁牙子顯然聽說過這些名號,臉上露出既害怕又向往的神情,他們...他們真肯幫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