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的雪,下起來就沒個完。一九四三年的冬天,雪下得比往年更凶,白毛風刮得人睜不開眼。我在通化警署當差已有五年,見過的怪事不少,可這一樁,讓我往後半輩子都沒睡過安穩覺。
那天晌午,署裡來了個山民,渾身是雪,嘴唇凍得發紫,說話都不利索了。
“警官,不好了,出、出怪事了!”
我給他倒了碗熱水,叫他慢慢說。
“俺今早下山趕集,路過老鷹嘴那段路,看見、看見一頂花轎,怪得很…”他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身,“那轎子是雙層的,上頭坐著個新娘,穿紅戴金的,可下麵那層,還坐著個一模一樣的!風一吹,簾子掀起來,俺瞅見下麵那新娘的臉,白得跟紙似的,眼珠子一動不動…”
老鷹嘴是通化往臨江的必經之路,窄得很,一邊是峭壁,一邊是百丈懸崖。一九四一年冬,抗聯就在那兒伏擊過偽滿州國警務廳長的車隊,打那以後,常有人說在那兒見著古怪。
我本不想理會,可那山民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放在桌上——一塊懷表,銅殼子上沾著泥土和暗紅色的鏽跡。
“這是從那轎子裡掉出來的,俺沒敢多看,撿了就跑來了。”
我拿起懷表,沉甸甸的。打開表蓋,裡麵嵌著一張小相片,是個眉清目秀的姑娘,穿著學生裝,笑得很甜。翻過來,表背上刻著幾個字:“贈愛妻林秀雲,永結同心。陳誌遠,一九四三,十月初九”。
我心頭一緊。眼下才一九四三年臘月初三,十月初九是兩個月前,這表怎麼就已經舊成這樣?更怪的是,表蓋內側還嵌著一小塊剪報,分明是當日的《通化日報》!
“你確定是今天從轎子裡掉出來的?”我問。
山民猛點頭:“千真萬確!俺要是說謊,天打雷劈!”
我收起懷表,叫上兩個弟兄,決定上山走一遭。署長老馬攔著我:“小王,這雪天的,彆聽風就是雨。老鷹嘴那地方邪性,少沾為妙。”
我知道老馬說的是實話。本地人都曉得老鷹嘴有三不:不下雪天不走夜路,不起霧時不單獨行,不見怪事不大聲嚷。可我是警察,總不能因為忌諱就置之不理。
我們三人踩著半尺深的雪往老鷹嘴趕。一路上,風跟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生疼。快到地方時,走在前麵的小李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雪地:“頭兒,你看!”
雪地上分明有一串轎夫的腳印和新轎杠拖痕,可怪的是,隻有去的方向,沒有回的。
我們順著痕跡走到老鷹嘴最險處,痕跡突然斷了,就像轎子憑空消失了一般。小張趴在崖邊往下看,突然叫起來:“下麵有東西!”
那是一塊紅布碎片,掛在崖邊的枯枝上,在白雪中紅得刺眼。我俯身去撿,一不小心腳下一滑,差點跌下去,幸虧小李拉了我一把。就是這一滑,我看見了崖壁半腰處似乎有個洞口。
回到警署,我越想越不對勁。那塊懷表上的日期和報紙讓我寢食難安。第二天,我說服老馬,找來十幾個山民,帶著繩索和工具,決定下崖查看。
下崖過程凶險萬分。長白山的崖壁結了冰溜子,滑得很。小張第一個下去,我們在上麵拉著繩子。約莫下了十丈深,他喊起來:“這兒有個山洞!”
我們陸續下去,發現洞口被積雪和枯枝掩蓋,若不是特意尋找,根本發現不了。扒開障礙,洞裡黑黢黢的,一股陳腐的氣味撲麵而來。
點燃火把,我們小心翼翼地往裡走。洞不深,走了十來步就到頭了。火光所及之處,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洞角靠著兩具屍骸,相擁而坐。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但從殘留的布料看,是一男一女。女屍身上還掛著殘破的紅嫁衣碎片,男屍穿著早已褪色的偽滿軍裝,但外麵套著一件抗聯的破棉襖。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男屍手中緊握著一塊懷表——與我口袋裡那塊一模一樣!
我顫抖著取出懷表,對比著看。分明是同一塊表,怎麼會有兩塊?我小心地從屍骨手中取下懷表,打開表蓋,裡麵的相片是同一個人,但報紙卻是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的老報紙!
“這兒有字!”小李指著洞壁說。
火把照過去,洞壁上刻著幾行字,已經有些模糊,但還能辨認:
“一九四一年臘月初八,吾與秀雲於此完婚。日寇殺我全家,逼娶秀雲,假婚途中,抗聯兄弟設伏相救。然秀雲中彈,吾帶她避於此洞,終難雙全。若後來者見我等屍骨,請勿驚擾。懷表為證,情定三生。陳誌遠絕筆。”
我愣在原地,想起一九四一年冬老鷹嘴那場伏擊。當時報道說是抗聯襲擊偽滿官員車隊,擊斃警務廳長及其新婚夫人。原來那“夫人”竟是抗聯戰士的未婚妻!
回到署裡,我翻出舊檔案,終於查清了來龍去脈。
陳誌遠本是臨江中學教師,與學生林秀雲相戀。1941年,日寇強占林家宅院,殺害林父,看中秀雲美貌,逼其嫁與偽滿警務廳長做四姨太。抗聯得知後,決定在老鷹嘴設伏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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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擊戰中,警務廳長被擊斃,但混戰中秀雲中彈。陳誌遠帶著重傷的秀雲躲入崖壁山洞,卻因大雪封山無法求醫。秀雲當夜身亡,陳誌遠抱著她的屍體,最終饑寒交迫,相擁而死。
那“雙層轎”的傳說,原來是這麼來的——一頂轎子,上層是偽滿安排的新娘,下層是抗聯準備的替身,計劃在途中調包。誰知伏擊時出了意外,兩個新娘都香消玉殞。
自那以後,每逢大雪天,老鷹嘴就會出現“疊轎”幻影,那是兩個新娘的靈魂仍在尋找彼此,尋找歸宿。
我把兩塊懷表放在一起,它們突然同時響起滴答聲,指針齊齊指向一九四一年臘月初八晚上七點——檔案記載中伏擊發生的準確時刻。
第二天,我帶著弟兄們重返山洞,妥善安葬了那雙相擁六十餘年的屍骨。從那以後,老鷹嘴再也沒人見過“疊轎”的怪象。
隻有每逢大雪夜,山風過處,依稀還能聽到鑼鼓嗩呐聲,像是迎親的隊伍經過,又像是烈士的魂靈終於得以安息。
老馬退休前跟我說:“有些事情,不是科學能解釋的。長白山裡,藏著太多血淚和忠魂。我們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
我至今還留著那兩塊懷表,每逢十月初九,都會拿出來擦一擦,上上發條。表針走得依然準確,仿佛時間就定格在那場大雪中的生死情緣裡,從未流逝。
山有魂,雪有靈,人有情,天地可鑒。這就是長白山,這就是東北黑土地上,永不磨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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