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臘月,牡丹江林海雪原迎來了一場五十年不遇的暴風雪。那雪下得邪乎,像是天上有個巨大的棉被被人撕開了口子,棉絮不要錢地往下倒。老輩人說,這樣的天氣,必有蹊蹺。
周山裹緊了他的老羊皮襖,踩著齊膝深的積雪,往自家木屋趕。他是這一帶有名的獵戶,四十出頭,一臉絡腮胡子,身材壯實得像頭黑熊。林場改製後,不少人都搬去了城裡,周山卻舍不得這片林子。他媳婦走得早,沒留下兒女,他就一個人守著這間木屋,靠著打獵和采集山貨過活。
風雪刮得他睜不開眼,鬆濤聲像是萬千鬼魂在哭嚎。周山心裡嘀咕,這場雪來得突然,天氣預報都沒個準信。他摸了摸腰間掛著的獵槍,又摸了摸懷裡那瓶準備過年喝的高粱酒,加快了腳步。
正當他艱難前行時,忽然看見前方白茫茫的雪幕中,隱約有個身影在晃動。周山眯起眼睛,心裡一驚:這鬼天氣,誰會在這荒山野嶺?
走近些,他看清了那是個女子,一身素白,長發如墨,在雪中起舞。那舞姿詭異得很,不似人間動作,身子輕得像片羽毛,隨風飄搖。周山揉了揉眼睛,怕是雪盲症犯了產生的幻覺。
“大哥,收留我一晚吧。”女子停下舞步,聲音清脆得像冰淩斷裂。
周山這才看清她的麵容——皮膚白得透明,眼睛黑得深不見底,五官精致得不似凡人。她隻穿著一層薄薄的白紗,在這能凍死狗的天氣裡,竟沒有絲毫發抖的跡象。
“你、你是哪家的姑娘?這大冷天的...”周山結巴起來,心裡警鈴大作。這荒山野嶺的,突然冒出個如此詭異的女子,任誰都會起疑。
女子垂下眼簾:“我是山下紅旗林場的,走親戚迷了路,遇上這暴風雪。”
周山知道紅旗林場,離這兒有二十多裡地。他猶豫了,老輩人傳下的規矩:暴風雪夜出現的陌生女子,多半不是人。可要真是個大活人,見死不救,這冰天雪地的一晚上準沒命。
“跟我來吧。”最終,周山心一軟,擺了擺手。
回到木屋,周山生起火爐,屋裡漸漸暖和起來。那女子自稱叫白雪,說話輕聲細語,但對周遭一切似乎都很陌生。她好奇地摸著周山的獵槍,看著牆上的毛主席畫像發愣,就連電燈泡都要盯著看半天。
周山煮了一鍋酸菜燉粉條,白雪隻淺淺嘗了幾口,就說自己不餓。她坐在火爐旁,身子在火光映照下幾乎透明。
“周大哥,你一個人住在這林子裡,不寂寞嗎?”白雪忽然問道。
周山灌了一口高粱酒,苦笑:“習慣了。以前媳婦在的時候,熱鬨過幾年...”
他很少對人提起妻子小芳的事。那是七九年冬天,小芳去鎮上賣山貨,遇上路麵結冰,拖拉機翻進了山溝,一車人沒一個活口。自那以後,周山就變得沉默寡言。
白雪靜靜地聽著,眼神裡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
夜深了,暴風雪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周山把唯一的炕讓給白雪睡,自己打算在椅子上將就一夜。這不是他有什麼非分之想,而是老獵人的直覺告訴他,這女子不簡單。
“周大哥,天冷,一起睡炕吧。”白雪輕聲說。
周山一愣,臉上發燙:“這、這不成體統,你一個姑娘家...”
“我不介意。”白雪的聲音像是有什麼魔力,周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炕上,兩人和衣而臥。周山緊張得渾身僵硬,能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白雪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冷香,像是雪鬆混合著梅花的氣味。
“周大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黑暗中,白雪輕聲說,“關於雪女的故事。”
周山咽了口唾沫:“你說。”
“在這長白山裡,住著雪女,她們是冰雪的精靈,孤獨地活了千百年。有時候,遇上暴風雪夜,她們會化身人形,試探過往的行人。若是心善的,雪女會保佑他來年豐收;若是心術不正的,就會...”
“就會怎樣?”周山喉嚨發乾。
“就會被吸走精氣,變成一具凍屍。”白雪的聲音依然輕柔,內容卻讓人不寒而栗。
周山冷汗直冒,手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你、你相信這種傳說?”
白雪忽然轉身麵向他,黑暗中她的眼睛閃著微光:“周大哥,你相信嗎?”
就在這時,火爐裡的柴火劈啪一聲,一道閃光中,周山驚恐地發現——白雪在炕上沒有影子!
他猛地坐起身,手指顫抖地指著白雪:“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雪淒然一笑:“周大哥,我要是鬼,早就害你了。剛才不過是火光角度問題。”
周山將信將疑,但見白雪神色坦然,又不像是要害人的樣子。他重新躺下,卻再也不敢合眼。
後半夜,周山迷迷糊糊中感覺一股刺骨的寒意襲來。他勉強睜開眼,看見白雪正俯身看著他,嘴裡呼出一股白汽,那白汽像是有生命般,緩緩鑽入他的口鼻。周山想掙紮,卻渾身無力,仿佛被夢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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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他看見白雪眼中流下兩行清淚,淚珠滴在他臉上,冰得刺骨。
“對不起,周大哥...”他聽見白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也不想害你,可我若不在暴風雪夜吸取活人精氣,就會魂飛魄散...”
周山想喊,卻發不出聲。他感覺自己的生命力正在一點點被抽走,腦海中閃過妻子小芳的臉,閃過林場的春夏秋冬,閃過他這平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