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暑假,我剛滿二十,在省城讀大學。那是七月中旬,我因姥姥腿腳不便,回東北老家照顧她幾日。姥姥家住在遼北一個叫靠山屯的小村莊裡,老屋是那種典型的東北土坯房,窗戶小小的,屋裡總是陰暗潮濕,帶著一股經年不散的黴味。最顯眼的就是那一鋪占據了半間屋子的大炕,炕席早已泛黃,邊緣破損,露出裡麵暗紅色的炕土。
我回來的第三天,天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午飯後,姥姥服了藥睡下了,我則躺在老炕上翻著一本舊小說。窗外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屋內卻異常安靜,隻有姥姥均勻的呼吸聲和老掛鐘“滴答滴答”的走動聲。不知不覺,我也迷迷糊糊睡著了。
突然間,我感覺到一種異樣,仿佛有什麼東西壓在我胸口上,沉甸甸的,讓我呼吸困難。我想睜開眼,卻發現眼皮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我想動動手腳,四肢卻如同灌了鉛,完全不聽使喚。
我心中一驚——這就是老人們常說的“鬼壓床”嗎?在大學裡,我讀過相關文章,說這是“睡眠癱瘓”,是科學現象。於是我努力告訴自己:彆慌,這是幻覺,一會兒就好。
可就在這時,我竟然睜開了眼睛。
一個瘦小乾癟的老頭正坐在我的胸口上。他戴著一頂黑色的瓜皮帽,穿著一身深藍色的棉襖棉褲,雖然是大夏天,他卻穿得嚴嚴實實。他的臉皺得像一枚核桃,眼睛眯成兩條縫,嘴角向上翹起,露出幾顆黃黑色的牙齒,正對著我詭異地笑著。
更可怕的是,我還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味道——一股陳舊的、刺鼻的煙袋油子味,混雜著泥土和腐朽的氣息。
我拚命想掙紮,想喊叫,卻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一聲都發不出來。恐懼像冰水一樣從頭頂澆到腳底,我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小誌……小誌……”
恍惚中,我好像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小名。聲音很輕,很遙遠,卻異常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分鐘,也許有幾個小時,我突然感覺胸口一輕,那個老頭不見了,我的身體也能動了。我“騰”地一下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狂跳不止。
“怎麼了?做噩夢了?”姥姥被我的動靜驚醒,關切地問。
我臉色蒼白,汗珠從額頭滾落,結結巴巴地把剛才的經曆告訴了姥姥。
姥姥聽完後沉默了很久,臉色變得凝重。她艱難地支起身子,點了根煙,深吸一口,才緩緩說道:“你看見的,可能是老煙鍋。”
“老煙鍋?”我疑惑地問。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姥姥歎了口氣,“大概還是偽滿時期,屯子裡有個叫劉老四的光棍漢,因為總揣著一杆銅煙袋,大家都叫他老煙鍋。他無親無故,給地主家扛活為生。那年冬天特彆冷,老煙鍋因為頂撞了地主,被趕了出來,沒地方去,就凍死在了屯子口的林子裡。開春後才發現他的屍體,已經不成樣子了。屯裡人湊錢給他打了副薄棺,就埋在了後山。”
“可他為什麼來找我?”我還是不解。
姥姥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你睡的那位置,就是當年老煙鍋經常來串門時坐的地方。他活著的時候,常來咱家跟你太姥爺嘮嗑,每次都坐在那兒抽煙袋。”
我頓時覺得毛骨悚然,下意識地挪了挪位置,遠離那塊炕席。
那天晚上,我死活不敢再睡在炕上,硬是在姥姥的床邊打了地鋪。黑暗中,我一閉上眼,就是那個戴瓜皮帽、對著我笑的瘦小老頭,鼻尖似乎又縈繞起那股刺鼻的煙袋油子味。
接下來的兩天相安無事,我漸漸放鬆了警惕,以為那隻是一次偶然的噩夢。直到第三天中午,我又一次經曆了“鬼壓床”。
這次更可怕,我不僅清楚地看到老煙鍋就站在炕邊俯身對著我笑,還感覺有一隻冰冷的手在摸我的臉。那股煙袋油子味更加濃烈,幾乎讓我窒息。當我終於能動彈時,發瘋似的衝出屋子,在院子裡乾嘔了很久。
姥姥看我嚇成這個樣子,終於下定了決心:“這事兒得找人來瞧瞧了。”
當天下午,姥姥請來了屯裡的李半仙。李半仙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瘦小精乾,眼睛炯炯有神。她聽了我的經曆後,點點頭說:“這孩子陽氣弱,又正好睡在了老煙鍋常待的地方,就被纏上了。”
李半仙讓我準備三樣東西:紅繩、銅錢和糯米。她親自在炕沿上掛了一串銅錢,又在炕席下撒了一層糯米,最後用紅繩在炕腳繞了三圈。做完這些法事後,她叮囑我:“今晚你安心睡,應該沒事了。”
說來也怪,那天晚上我果然睡得很踏實,一夜無夢。第二天一早,我覺得神清氣爽,之前的恐懼也消散了不少。李半仙得意地說:“看看,我這法子靈吧?老煙鍋不敢再來了。”
然而,我們高興得太早了。
就在李半仙做法事後的第三天夜裡,我又被鬼壓床了。這次老煙鍋的樣子更加清晰,他甚至張開了嘴,露出黑乎乎的牙齒,仿佛要對我說什麼。而那煙袋油子味更加濃烈,幾乎充滿了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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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後,絕望地發現姥姥也一夜沒睡,她的臉色比我還難看。
“姥姥,你怎麼也沒睡好?”
姥姥歎了口氣:“老煙鍋也來找我了。”
我震驚地看著姥姥。原來,姥姥也夢見了老煙鍋,但在她的夢裡,老煙鍋沒有惡意,隻是反複說著:“冷啊,冷啊,我的房子漏了。”
第二天,姥姥決定去找村裡最年長的趙老爺子打聽情況。趙老爺子已經九十多了,是屯裡唯一可能知道更多細節的人。
趙老爺子聽我們說明來意後,混濁的眼睛眨了眨,緩緩說道:“老煙鍋啊……我想起來了,當年埋他的時候,確實草率。那時候兵荒馬亂的,棺材薄,埋得也淺。後來山坡水土流失,說不定棺材真的露出來了。”
姥姥恍然大悟:“這麼說,他是來求助的,不是來害人的?”
趙老爺子點點頭:“老煙鍋活著時候是個老實人,就是命苦。死了這麼多年,要是棺材真的漏了,屍骨暴露在外,那真是受罪啊。”
回到家後,姥姥做出了一個決定:“小誌,咱們得給老煙鍋修修墳。”
我雖然害怕,但想到老煙鍋可能是因屍骨暴露而受苦,心裡也生出了一絲憐憫。於是第二天,我和姥姥請了屯裡幾個壯勞力,帶著工具去了後山老墳地。
果然,在一片荒草叢生的坡地上,我們找到了老煙鍋的墳。經過幾十年的風雨侵蝕,棺材已經部分暴露在外,上麵還有一個破洞,看起來像是被野獸啃咬過。
我們重新修整了墳墓,填上了新土,燒了紙錢,還按照東北的習俗,用紙紮了一杆煙袋和一件棉襖燒給了他。姥姥還喃喃說道:“老煙鍋,你安心走吧,彆再回來嚇唬孩子了。”
說來也怪,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經曆過“鬼壓床”。那年暑假結束後,我返回了省城,繼續我的學業。
多年後,姥姥已經過世,老屋也早已翻新,那鋪老炕被拆除了。但每次回靠山屯,我總會想起那個夏天發生的詭異經曆。
如今我已入中年,成為了一名記者,采訪過許多奇聞異事。每當有人說起“鬼壓床”的經曆,我總會想起老煙鍋。我不再簡單地將這類現象歸為幻覺或迷信,而是思考其背後可能的曆史和人文因素。
老煙鍋的故事,其實是那個兵荒馬亂年代的縮影。多少像他一樣的小人物,在曆史的長河中默默無聞地生老病死,連一座像樣的墳墓都難以保全。他們的故事,他們的苦難,是否正是通過這種詭異的方式,在向後人訴說呢?
去年清明,我回靠山屯給姥姥掃墓,特意也去後山看了老煙鍋的墳。經過這些年的維護,那座孤墳已經整齊多了。我在墳前放了一包新煙葉,靜靜地站了一會兒。
山風吹過,我似乎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煙袋油子味,但這次,不再刺鼻,反而帶著一絲溫暖。
也許,每一個“鬼”背後,都有一段等待被傾聽的故事吧。而真正的恐懼,並非來自未知的存在,而是來自我們對曆史的遺忘和對弱小的漠視。
老煙鍋,願你在另一個世界,有溫暖的棉襖穿,有足夠的煙葉抽,不再受凍,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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