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東北農村，封建迷信依然根深蒂固。人們相信山精野怪，也相信巫蠱詛咒。奶奶的話像一把冰錐，刺進了每個人的心裡。
誰會對我們家下此毒手？
父親想起了三年前去世的爺爺，他曾是屯裡有名的獵手，殺死過無數野獸，包括一頭幾乎成精的白狼。據說那白狼已修煉百年，皮毛如雪，眼如紅寶石。爺爺槍法精準，一槍斃命，剝下的皮賣了大價錢，卻也因此一病不起，半年後就走了。
“是白狼的報複。”奶奶斷定。
於是父親帶著厚禮，請巴爾達帶領我們進山祭拜白狼之靈。那是一個零下二十多度的早晨，我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齊膝的雪地裡，終於在一處山洞前停了下來。
巴爾達擊鼓吟唱，父親跪在雪地裡磕頭，我和母親扶著幾乎走不動路的小芳。寒風如刀，刮在臉上生疼。我看著小芳蒼白的小臉和裹得嚴嚴實實的頭巾，心裡湧起一陣酸楚。我可憐的妹妹，她才十四歲，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祭拜回來後，小芳的頭發似乎停止脫落了。我們都鬆了口氣，以為災難已經過去。
然而一周後的午夜，我被一陣尖銳的哭叫聲驚醒。衝進小芳房間，隻見她坐在炕上，手裡緊緊攥著什麼。煤油燈下，她的臉上滿是淚痕。
“哥，我抓到了...”她攤開手掌，裡麵是一隻已經斷氣的小老鼠，灰黑色皮毛，尾巴細長，與尋常家鼠無異。但奇怪的是，這老鼠的牙齒在燈光下竟閃著金屬般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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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剛才在啃我的頭發，”小芳哽咽著，“我按照你這幾天教我的，假裝睡著，等它爬上枕頭就猛地轉身，一把抓住了它。”
我驚訝地看著妹妹。這些天，看她日漸消沉，我每晚都給她講勇敢女孩的故事，教她如何反擊。沒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還有，哥，我發現了這個。”小芳從枕頭下摸出一塊小木牌，上麵刻著奇怪的圖案：一隻老鼠，周圍是一圈圈螺旋形的紋路。
就在這時，我們聽見奶奶房裡有動靜。我們悄悄走過去，透過門縫，看見奶奶跪在炕上，麵前點著三炷香，嘴裡念念有詞。
“...保佑我孫女逃過這一劫，我願以餘生供奉您...”
我突然明白了什麼。
第二天，我偷偷翻看了奶奶的櫃子，在最底層發現了一本發黃的舊書和一捆用紅繩係著的頭發。書上記載著一種古老的巫術——以處女頭發為祭，換取家族晚輩的平安。而那捆頭發，我認出是奶奶自己的，花白而稀疏。
原來，根本沒有什麼食發鼠，至少不是成精的那種。一切都是奶奶自導自演。她年輕時學過些巫醫之術，年初找人算卦，說我們家今年有大難，必須有一人自願減壽擋災。奶奶選擇了自己，但按照那種巫術，需要以“鬼剃頭”的形式，取走受庇佑者的一部分作為“替代祭品”。
她訓練了一隻老鼠，用特製的藥水吸引它啃食小芳的頭發，甚至用模具使禿斑形成規則的形狀，以增強“超自然”的效果，讓全家相信這是靈異事件，從而接受她後續的“解厄”儀式。
我握著那本舊書，雙手顫抖。奶奶推門進來，看見我手中的東西，臉色霎時慘白。
“我...我隻是想保護這個家。”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
我沒有告訴父母真相。那天晚上，奶奶抱著小芳痛哭一場，反複說著“對不起”。小芳雖然不知道全部內情，卻摟著奶奶說：“奶奶，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人類的愛與恐懼，有時比任何鬼怪都更加複雜，更加難以理解。
一九九五年春天，小芳的頭發慢慢長了出來，烏黑濃密，比從前更加漂亮。奶奶的頭發卻幾乎全白了，她不再參與任何迷信活動，隻是每天默默地念佛經。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小芳已是一位母親，住在省城。每次她回老家，奶奶總會輕輕撫摸她的長發，眼中閃過複雜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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