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碾進2004年,本溪水洞帶著那股子萬年不化的陰涼氣兒,迎接著一撥又一撥好奇的遊客。導遊小孫,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家就住在水洞附近的鎮子上。她不像有些老導遊,嘴裡跑火車,儘講些瞎編亂造的典故。小孫實誠,講解紮實,但也信那些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比如,洞裡的活物,彆輕易招惹,尤其是長蟲蛇)。
那是初夏的一個午後,旅遊團剛散,小孫做著最後的清點,在手電筒晃過的光柱裡,瞥見鐘乳石後頭有一抹異樣的色彩。湊近了看,心裡咯噔一下。是條小蛇,尺把長,癱在濕冷的地上,身子微微顫。奇的是它的鱗片,不像本地常見的土蛇那般灰撲撲,而是五彩斑斕,在電筒光下,泛著金屬似的冷光,像古戲服上綴的碎錦。它尾巴那兒有一道明顯的傷口,皮肉外翻,沾著泥汙。
小孫心裡犯了難。按規矩,這不該管。奶奶說過:“洞裡的長蟲,那都是守著地脈的,是仙家也是禍害,救它惹因果,傷它損陰德。”她甚至能感覺到洞頂滲下的水珠,都帶著某種窺探的意味。可那小蛇蜷縮著,小小的頭顱微微昂起,黑豆似的眼睛望著她,竟沒有多少野性,反倒像含著點哀求。這眼神,戳中了小孫心裡最軟的那塊肉。她想起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隻貓,被野狗咬傷時,也是這麼看她的。
“算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低聲嘟囔,像是給自己打氣,又像是說給這洞裡的什麼聽。她心一橫,從隨身帶著的小急救包裡掏出紗布和消炎粉。動作笨拙,手指冰涼,但還是小心翼翼地給那小蛇清理了傷口,撒上藥粉,用紗布輕輕纏好。做完這一切,她把它捧到靠近地下河的一處乾燥石縫邊,低聲說:“走吧,找個地方躲起來,下回可彆讓人逮著了。”那小蛇回過頭,又看了她一眼,然後才慢悠悠地滑進石縫深處,斑斕的鱗片一閃,便沒了蹤影。
這事兒過去小半年,東北的天說冷就冷,入了秋。小孫幾乎忘了這茬。她正為家裡的事煩心,她爹在礦上乾活砸傷了腰,廠裡效益不好,賠償拖拖拉拉,家裡一下子塌了半邊天。她白天賠笑臉帶團,晚上回去對著藥罐子發愁,人瘦了一圈,眼神裡的光也黯了。
這天,她帶的是一個省城來的地質考察團,十幾號人。團裡有位姓胡的教授,戴著金絲眼鏡,說話文縐縐的,對洞裡的地質構造興趣極大,不時停下來敲敲打打,記錄數據。小孫提醒過他,說這水洞深的地方沒完全探明,有些支洞邪性,最好彆走太深。胡教授不以為然地笑笑:“小孫同誌,要相信科學嘛。那些民間傳說,聽聽就算了。”
隊伍行到一處被稱為“老君鼎”的寬闊大廳,這裡洞頂高懸,垂下無數石幔。胡教授指揮學生測量頂壁的岩層厚度,敲擊聲在空洞裡傳出老遠。小孫心裡莫名地發慌,總覺得那回聲裡夾雜著彆的聲音,像是細微的、持續不斷的碎裂聲。她抬頭,借著手電光,似乎看到頭頂一塊巨大的懸石微微動了一下。
“教授,咱們快走吧,這裡感覺不太對……”她話音未落,就聽“轟隆”一聲悶響,不是炸雷,卻比炸雷更讓人心驚膽戰!仿佛整個山洞都哆嗦了一下。緊接著,碎石和泥土如同瀑布般從他們剛走過的通道頂部傾瀉下來,煙塵彌漫,嗆得人睜不開眼。幾秒鐘後,塵埃稍定,用手電一照,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底——來路被堵得嚴嚴實實,巨大的石塊犬牙交錯,根本挪不動。
“完了!塌方了!”有人帶著哭腔喊。恐慌像瘟疫一樣瞬間蔓延。手電光柱亂晃,映出一張張慘白絕望的臉。手機?在這深入地底的地方,沒有任何信號。呼救聲在封閉的空間裡撞擊回蕩,顯得那麼無力。空氣似乎也開始變得稀薄、汙濁。胡教授這會兒也沒了學者的鎮定,額頭冒汗,徒勞地試圖在亂石堆裡找到一絲縫隙。
小孫背靠著一根冰冷的石柱滑坐在地上,絕望像洞裡的寒氣,一絲絲鑽進她的骨頭縫。她想起臥病在床的父親,想起母親哭紅的眼睛,想起自己要是沒了,這個家可怎麼辦……她甚至有點後悔,當初是不是不該救那條小蛇,是不是真的觸犯了什麼禁忌,才招來這橫禍?死亡的陰影,像濕透的棉襖,緊緊裹住了每一個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小時,也許是幾個鐘頭。洞裡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偶爾壓抑的啜泣。帶的飲水快沒了,黑暗和絕望正在吞噬最後一點理智。
就在這時,小孫似乎聽到一陣極輕微的“窸窣”聲。她猛地抬起頭,屏住呼吸。不是幻覺!在亂石堆的陰影裡,有一點斑斕的微光在移動。她趕緊舉起手電照過去——是它!那條她救過的小蛇!它比記憶裡長大了些,鱗片依舊光彩奪目,在光束下流轉著奇異的光澤。它昂著頭,朝著小孫的方向,輕輕擺動著身體。
“是……是你嗎?”小孫聲音乾澀,幾乎說不出話。
那小蛇調轉身,迅速向大廳一側的岩壁遊去。在那岩壁底部,有一個極其隱蔽的、被幾塊凸起岩石半掩著的洞口,黑黢黢的,僅容一人勉強匍匐通過。之前清點路線時,誰也沒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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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路!”小孫嘶啞著喊出來,聲音裡帶著絕處逢生的顫抖。
人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圍攏過來。可看著那深不見底、幽暗狹窄的洞口,又猶豫了。誰知道裡麵是生路,還是另一個絕境?萬一裡麵有沼氣,或者更可怕的東西……
正當眾人遲疑之際,一陣更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從洞穴深處傳來。像是沉重的物體摩擦地麵的聲音,緩慢,卻帶著無法形容的壓迫感。緊接著,在幾支手電光顫抖的照射下,一個巨大的陰影,從那個小洞口旁的更大黑暗裡,緩緩探了出來。
那是一條巨蟒!它的身軀比成年人的大腿還粗,鱗片是深褐近黑的顏色,上麵布滿了古老樹皮般的紋路,頭部巨大,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冰冷的、淡金色的光芒。它吐出的信子,足有尺長,帶著一股濃烈的、土腥氣的氣息。
“媽呀!”有人嚇得癱軟在地,人群一陣騷動,幾乎要崩潰。
小孫也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轉筋。但那巨蟒並沒有攻擊的意思。它用那淡金色的眸子掃過驚恐的人群,目光似乎在形容憔悴的小孫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後,它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舉動——它調轉那巨大的頭顱,用它堅硬的身軀,猛地抵住堵住主通道的一塊估計有千斤重的巨石,身體肌肉賁張,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那巨石,竟然被它硬生生地頂得挪開了一尺多的縫隙!
縫隙後麵,不再是死路,而是一條隱約有空氣流動的、向下延伸的狹窄通道。那斑斕小蛇,此刻正停在縫隙口,回頭望著小孫。
刹那間,小孫全明白了。報恩!這是來報恩的!她救小蛇,不過是舉手之勞,心存一念之仁,卻在這生死關頭,換來了這不可思議的援手。她內心的掙紮、對禁忌的恐懼,在這一刻都被一種巨大的、混雜著敬畏與感激的情緒所淹沒。
“快!從這兒走!它們……它們是來幫我們的!”小孫用儘全身力氣喊道,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堅定。
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懼。胡教授此刻也回過神來,到底是搞科學的,雖然震驚得無以複加,還是立刻組織大家:“快!依次進去,不要擠!小孫,你……”
“我斷後!”小孫說。她看著隊員們一個個倉皇卻又充滿希望地鑽進那縫隙,鑽過那巨蟒盤踞的身邊。那巨蟒如同一個沉默的守護神,一動不動,隻有淡金色的瞳孔隨著人的移動而微微調整。
當最後一名隊員消失在縫隙後,小孫走到那縫隙前,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那巨蟒和它身邊昂首的小蛇。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一咬牙,也鑽進了那條未知的通道。
他們在黑暗的通道裡爬行了仿佛一個世紀,終於看到了前方微弱的天光,嗅到了草木的清新氣息。出來時,發現身處水洞後方一個極其偏僻的山穀裡。救援隊正在擴大搜救範圍,很快發現了他們。全員生還,除了驚嚇和些許擦傷,無人傷亡。
事後官方記錄,隻說是“局部岩體失穩導致坍塌”,以及“幸運找到一條地質活動形成的隱蔽裂隙得以脫險”。關於巨蟒和小蛇的事,考察團的人私下裡議論紛紛,但對外卻默契地保持了沉默。這事兒太玄,說出去也沒人信,反而可能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胡教授後來私下找小孫長談過一次,隻感慨道:“大自然的神秘,我們了解的還太少。有些東西,科學解釋不了,但不代表它不存在。”
小孫經曆此事,像是脫胎換骨。她依舊做著導遊,但眼神裡多了份以前沒有的沉穩和通透。家裡的難關,後來也不知怎的,慢慢渡過去了,父親的賠償款終於批下來,病情也穩定了。她常想,這是不是那“仙家”暗中又護佑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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