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鵝絨,籠罩了整個張太傅府。
白日裡的劍拔弩張和母女嫌隙,似乎都被這夜色所吞噬,府內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隻是,在這份平靜之下,暗流,卻愈發洶湧。
無憂的住處,被安排在府中最偏僻的一個角落,名為“落櫻小築”。
院子裡,隻有一棵枯死的櫻花樹,和幾名負責灑掃的啞仆,安靜得如同鬼蜮。
這是張凝對他的敲打。
既給了他侍君的名分,卻又讓他遠離權力中心,時時刻刻提醒著他,自己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被丟棄的玩物。
此刻,無憂正坐在窗前,對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細細地擦拭著他的古琴。
他的神情,專注而虔誠,仿佛那不是一件樂器,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白天在花園裡的那場“偶遇”,隻是一個開始。
張婉柔那樣的女人,警惕心極強,一次試探,不可能讓她完全放下戒心。
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讓她主動來找自己的契機。
無憂的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撥。
“錚——”
一聲清越的琴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他想起了聽雨樓傳來的,關於張婉柔的詳細資料。
張婉柔,年二十有五,未婚。十五歲入軍營,從一介小兵,憑借赫赫戰功,一步步爬到羽林衛中郎將的位置。
她手下有一支親衛隊,名為“銀甲衛”,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對她忠心耿耿。
然而,三年前,在一次與北蠻的交鋒中,她的副將,也是她最信任的兄弟,為了掩護她撤退,力戰而亡。
而那次交鋒的起因,正是因為張凝克扣了前線的糧草,導致軍心不穩,被北蠻人抓住了可乘之機。
這件事,被張凝用雷霆手段壓了下去。
所有知情者,都被處理得乾乾淨淨。
張婉柔雖然保住了性命和官職,但從那以後,她與張凝之間,便徹底隔上了一層無法消融的堅冰。
這,就是他要找的突破口。
無憂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需要的,不是去告訴張婉柔真相。
而是,讓她自己,“發現”真相。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管,打開後,倒出一些細微的粉末。
他將粉末,均勻地撒在琴弦之上。
這是一種名為“夢回香”的特製香料,無色無味,隻會對特定的一種藥引產生反應。
而那種藥引,早已通過聽雨樓的渠道,被混入了張婉柔每日飲用的茶水之中。
“夢回香”,顧名思義,能讓人在睡夢中,不斷地重複心中最深刻,最痛苦的記憶。
一次,是偶然。
兩次,是巧合。
但如果夜夜如此呢?
一個常年征戰沙場,意誌堅定如鐵的將軍,最相信的,永遠是自己的直覺和判斷。
當噩夢纏身,心神不寧之時,白天那首引起她共鳴的,悲涼的琴曲,自然會成為她尋求答案的唯一線索。
無憂做完這一切,將古琴放回原位,吹熄了油燈。
房間,瞬間陷入了黑暗。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穩,仿佛已經安然入睡。
魚餌,已經備好。
接下來,就看魚兒,什麼時候上鉤了。
……
一連三日,風平浪靜。
鳳陽王府,將溫家兄弟“請”回府中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朝堂之上,彈劾張凝的奏折,堆積如山。
但都被女皇以“太傅教子無方,閉門思過一月”為由,輕飄飄地壓了下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帝王權術的製衡。
女皇既要用楚鳳辭這把快刀,去剪除張凝的羽翼,又不想讓這把刀,太過鋒利,以至於傷到自己。
而張凝,也出人意料地選擇了沉默。
她閉門謝客,府門緊閉,仿佛真的在安心“思過”,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