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天大廈六十八層的“靈犀”項目戰區,空氣仿佛凝固了。
距離張維被“明升暗降”已過去一周,表麵風平浪靜,但無形的壓力卻在暗中積聚。
張維的新辦公室被安排在遠離核心研發區的獨立角落,配有全景玻璃幕牆,美其名曰“便於統籌全局視野”,實則處於嚴密的可視監控之下。
他本人表現得異常配合,甚至有些過於平靜,每日準時上下班,處理著被剝離了實質技術內容的“架構規劃”文檔,但這種平靜,反而更像暴風雨前的死寂。
冷月的生活節奏則如同上緊發條的精密儀器。
她的時間被嚴格分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板塊:上午,她仍是那個沉默而警覺的安全顧問,參加項目安保晨會,審閱各關鍵節點的監控報告,陪同淩霄進行必要的內部巡視;下午,她則化身為最刻苦的學生,埋首於那間充滿書卷氣的學習室,在特聘導師的指導下,啃讀著艱深的商業案例、財務模型和法律條文。
這天下午,學習室內隻剩下冷月一人。
窗外天色陰沉,醞釀著一場冬雨。
她正對著一份複雜的“跨境關聯交易轉移定價分析報告”蹙眉沉思。報告涉及淩峰集團旗下的一家海外子公司與一個位於避稅天堂的第三方供應商之間的巨額交易,數據龐雜,關聯方關係盤根錯節,稅務籌劃的意圖明顯,但其中幾個環節的定價公允性論證,在她看來,邏輯鏈條存在細微的斷裂感。
這種斷裂感並非來自數字本身的計算錯誤,而是源於一種對“合理性”的本能質疑。
就像在野外偵察時,看似自然的痕跡中,總有一些違背常理的微小破綻。
她嘗試用導師教授的財務比率分析、可比非受控價格法去驗證,但模型結果卻顯示在“可接受範圍”內。
煩躁感如同細小的螞蟻,開始啃噬她的耐心。
商業世界的規則比她熟悉的戰術條例複雜晦澀得多,變量無窮,灰色地帶廣闊。
她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
這種無力感,比麵對真刀真槍的敵人更令人疲憊。
就在這時,學習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淩霄端著一杯熱牛奶走了進來,他似乎剛結束一個冗長的跨國視頻會議,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看到冷月時,眼神自然而然地柔和下來。
“遇到難題了?”他將牛奶放在她手邊,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報告。
冷月沒有隱瞞,指著報告中的一處說道:“這個關聯交易的定價,模型測算結果在合理區間。
但對比同期類似規模的第三方交易,其運輸和保險費用的占比異常偏低,而且,付款周期與貨物實際交割時間存在一個難以解釋的錯配。
感覺……不太對勁。”
淩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他拿起報告仔細看了看冷月指出的地方。
這些問題非常細微,即便是經驗豐富的財務分析師也未必能第一時間察覺,更需要對公司業務流程有極深的了解才能產生這種“錯配”的直覺。
“你的感覺沒有錯。”
淩霄放下報告,語氣帶著讚賞,“這份報告是財務部提交的合規性預審材料,你指出的這兩個點,正是集團內部審計上周秘密標記出的潛在風險項。
我們懷疑,這家海外子公司的負責人,可能通過複雜的關聯交易和定價手段,進行利益輸送,甚至為某些見不得光的資金流動提供掩護。”
冷月心中一震。
她沒想到自己憑直覺發現的細微異常,竟然真的觸及到了公司內部可能存在的深層問題。
“你是怎麼想到對比這些細節的?”淩霄饒有興致地問。
常規的商業分析更關注宏觀比率和趨勢,而冷月卻像法醫解剖一樣,關注著最微觀的“傷口”。
冷月思考了一下,試圖用自己熟悉的方式解釋:“在戰術偵察中,我們判斷一個營地是否正常,不僅看它有多少人、多少裝備,更要看它的垃圾處理方式、夜間照明規律、甚至人員出入時腳步的輕重緩急。
任何與常態不符的細微痕跡,都可能暴露其真實意圖。
這份報告裡的數據,就像營地留下的痕跡,運輸費用和付款周期的異常,就像是本該沉重的腳印卻顯得輕浮,本該規律的燈光出現了不該有的閃爍。”
這個比喻讓淩霄眼中亮起異彩。
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用如此生動而精準的軍事術語來解讀枯燥的財務數據。
“了不起的洞察力!”他由衷地讚歎,“商業舞弊往往就隱藏在這些看似合規的細節之下。
很多人被宏大的數據和複雜的模型迷惑,反而忽略了最基本的邏輯一致性。
你這雙從戰場上練就的眼睛,能看到許多人看不到的東西。”
這是淩霄第一次如此直接而高度地肯定她在商業領域的潛力。
冷月感到一絲暖流劃過心間,連日來的挫敗感和壓力似乎減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