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淩皓的生活形成了一種奇特而艱苦的規律。
天剛蒙蒙亮，他就被凍醒。河麵的晨風吹進橋洞，帶著浸入骨髓的濕寒。他活動著凍得發僵的四肢，將當作被褥的舊報紙小心收起。然後用昨天在公共衛生間灌滿的礦泉水瓶裡的水，打濕一角相對乾淨的布，仔細擦臉，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老酒鬼——那個老流浪漢告訴他，附近幾個小區每天早上清理垃圾箱的時間，能撿到品相還不錯的麵包和牛奶。淩皓猶豫了很久，最終饑餓戰勝了羞恥。他學著老酒鬼的樣子，在清潔工疑惑又略帶同情的目光中，低著頭快速翻找，偶爾能有果腹的收獲。每一次，他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但胃裡真實的飽腹感又讓他堅持了下來。
他不能一直這樣。
第三天，他用最後一點錢，買了一包最便宜的煙，塞給了總在橋洞附近溜達、消息靈通的“瘦猴”。瘦猴掂了掂煙，嘿嘿一笑，給了他一個地址和一個名字：“西街那家‘蜂鳥速達’站點的王站長，正缺人，去了就說猴哥介紹的，準成！”
淩皓找到那裡。那是一個臨街的狹小門麵，牆上貼滿了訂單地圖和規章製度，幾輛紅黃相間的電瓶車擠在門口充電，空氣中彌漫著汗味和外賣盒的味道。
王站長是個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對著電話吼叫，唾沫橫飛。他放下電話，挑剔地上下打量著淩皓：“瘦猴介紹的？身子骨行不行啊？我們這活兒可累！”
“行。”淩皓隻回了一個字，眼神平靜卻堅定。
“身份證！健康證！”王站長伸出手。
淩皓的心沉了一下。他的身份證還在，但健康證……王站長看他表情就明白了，不耐煩地揮揮手：“算了算了，先乾著！試用期三天，一天八十，不管飯，摔了餐自己賠，超時投訴扣錢！乾就掃碼下載app，綁定信息，看視頻學流程！”
淩皓沒有選擇。他拿出那台屏幕碎裂、卡頓不堪的舊手機，連上站點的ifi，花了將近半小時才搞定一切。然後又花了更長時間，盯著那些教學視頻，記住取餐流程、禮貌用語、如何看導航、如何處理異常。
下午，他就被推上了戰場。
他的坐騎是一輛飽經風霜的舊電瓶車，電池不太耐用，刹車吱呀作響。頭盔有點大，扣在頭上晃晃蕩蕩。
“城西花園，3單元502，一份黃燜雞米飯。半小時內送達！”王站長把打印好的小票拍給他，又去忙彆的了。
淩皓深吸一口氣，發動電瓶車。車子猛地竄了出去，他手忙腳亂地控製好平衡，按照手機導航的指示，彙入車流。
城市街道的喧囂瞬間將他吞沒。汽車的喇叭聲、公交車的轟鳴聲、路邊店鋪嘈雜的音樂聲，交織成一片令人頭暈目眩的聲浪。導航語音有時會被淹沒，他不得不緊張地頻頻低頭看手機屏幕，好幾次差點闖了紅燈。
找到那家餐館，擠在一堆同行裡報取餐號，看著後廚忙得腳不沾地，他的心也跟著焦急。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於拿到餐，他幾乎是衝出餐館，把餐盒塞進保溫箱，跨上電瓶車再次衝入街道。
晚高峰來臨，車流如織。他像一尾笨拙的魚，在鋼鐵洪流的縫隙中艱難穿梭。風刮在臉上，頭盔哐當作響。他對路況極不熟悉，導航偶爾延遲，讓他錯過了一個路口，不得不繞行。
手機上的送達倒計時像催命符一樣不斷減少。
終於趕到城西花園，又是一個老小區，沒有電梯。他提著餐盒，一步兩三個台階地狂奔上樓。汗水濕透了後背，肺部火辣辣地疼。
敲開502的門，一個穿著睡衣、臉色不善的男人探出頭：“怎麼這麼慢？！都快餓死了！”
“對不起，先生，路上有點堵……”淩皓喘著粗氣道歉。
男人一把奪過餐袋，砰地一聲關上了門，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淩皓靠在冰冷的樓梯扶手上，大口喘氣，聽著門內傳來隱約的電視聲，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感慢慢湧上心頭。
下樓，解鎖手機，看到係統提示——“超時3分鐘，扣款15元。”
八十塊的工資，還沒到手就先沒了十五。
他推著電瓶車，站在原地，晚風吹過他汗濕的頭發，帶來一陣寒意。手機又響了，係統派發了新的訂單。
他深吸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再次跨上了電瓶車。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那輛破舊的電瓶車和那個戴著過大頭盔的年輕身影，彙入無數為生活奔波的人流中，渺小得如同滄海一粟。
他的都市生存第一課，充滿了汗水的鹹澀和時間的鞭撻。
而這，僅僅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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