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似血,潑灑在滔滔東去的黃河水麵上,將孟津渡口染成一片斑駁的金紅。河風帶著水汽的濕冷,卷著岸邊泥土與漕運船隻特有的桐油、木料氣息,撲麵而來。成大器站在一處新築起的夯土堤壩上,眉頭微蹙,望著眼前繁忙卻又帶著一絲混亂的景象。
孟津渡口的重建工程,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
自上次於亂軍之中僥幸尋得《太平要術》第二卷殘頁,並在南華老仙或者說其留下的某種意念)的“指點”下,初步理解了一些粗淺的治世、養氣之術後,成大器便將自己的重心,暫時從單純的武藝修習和躲避亂世,轉向了更為實際的“立命”之事。他深知,在這風雨飄搖的時代,單憑一身力氣和幾本殘卷,難以安身,更遑論實現什麼抱負。恰逢此時,他途經孟津,發現這處連接黃河南北的重要渡口,因連年戰亂和洪水侵襲,早已殘破不堪,舟楫難渡,商旅行人苦不堪言。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萌生:或許,參與渡口的重建,既能解決眼前的生計,積累人脈與聲望,也能在這實實在在的事務中,磨練自己,看看能否將從殘頁中領悟到的一些關於“組織”、“協調”的模糊概念,付諸實踐。
想法是好的,但現實卻像這黃河水一樣,渾濁而充滿變數。
人手短缺,物料匱乏,地方上的豪紳惡霸又時不時地來插一腳,要麼強征勞力,要麼低價強買本就稀缺的木材石料。成大器憑借著一股狠勁和不俗的武藝,勉強震懾住了一些宵小之輩,但工程的推進依舊緩慢。此刻,他看著幾個工匠因為一塊尺寸不合的木料爭吵不休,又有一隊衣衫襤褸的民夫扛著沉重的石塊,在泥濘的路上艱難行走,不由得感到一陣心力交瘁。
“唉……”他低聲歎了口氣,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太平要術》殘頁上的文字依舊晦澀,他能理解的不過十之一二,更多的時候,他還是得依靠自己在底層摸爬滾打出來的經驗來應對。
“這位小哥,為何事煩憂啊?”
一個略顯蒼老卻異常清朗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成大器心中一凜,立刻轉過身。他習武之人,對周遭環境的警惕性極高,此人何時來到身後,他竟毫無察覺,這讓他瞬間提高了戒備。
隻見來人是一位老者,身著一件洗得發白但漿洗得十分整潔的青布長衫,頭戴一頂半舊的方巾,須發皆白,卻梳理得一絲不苟。他麵容清臒,顴骨略高,雙眼深邃,如同蘊藏著無儘的智慧與滄桑。他手中拄著一根竹杖,杖頭磨得光滑,顯然用了不少年頭。老者站在那裡,身形並不高大,卻自有一股沉穩如山的氣度,與這喧囂繁忙、塵土飛揚的渡口工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老丈何人?為何在此?”成大器沉聲問道,目光緊緊盯著老者,手不自覺地按在了腰間的佩刀刀柄上。這亂世之中,人心叵測,任何一絲疏忽都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老者似乎並未在意成大器的警惕,反而微微一笑,笑容溫和,如同春風拂過湖麵:“嗬嗬,老夫不過是一介過路的書生,見這渡口重建,心生感慨,便駐足觀望片刻。見小哥在此愁眉不展,似有鬱結,便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繁忙的工地,又落回到成大器身上,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看小哥氣度,不似尋常工匠或監工,倒像是……身負大才,卻暫居塵囂之人。”
成大器心中更是警惕。這老者一開口,便似乎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一般。他一直以來都刻意隱藏自己,隻以一個略懂些武藝、能管事的“頭目”身份出現在眾人麵前,這老者如何能有此判斷?
“老丈過譽了,”成大器不動聲色地說道,“在下不過是個混口飯吃的,哪有什麼大才。這渡口工程繁雜,難免有些頭疼罷了。”
“哦?”老者撫了撫頜下的白須,眼中精光一閃,“工程繁雜,不過是表象。人心不齊,政令難行,資源匱乏,外患指地方勢力)內憂指內部管理),這才是真正讓人頭疼的吧?”
這話如同一聲驚雷,在成大器耳邊炸響。他說得如此準確,如此直指核心,仿佛親眼目睹了自己這段時間的困境一般。成大器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他直視著老者的眼睛,沉聲道:“老丈究竟是誰?為何對在下的事情如此清楚?”
老者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他輕輕搖了搖頭:“小哥不必緊張,老夫並無惡意。至於老夫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從你的眉宇間,看到了一絲……不屬於這凡塵俗務的‘氣’。”
“氣?”成大器心中一動,想起了《太平要術》殘頁上提到的“氣”,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概念,涉及到天地、人體、精神等諸多方麵,他至今也隻是一知半解。
“不錯,”老者點了點頭,語氣變得有些悠遠,“那是一種混雜著迷茫、堅韌,還有一絲……特殊淵源的‘氣’。這讓老夫想起了一些舊事,也想起了一部……早已失傳的奇書。”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成大器的心臟猛地一跳。特殊淵源?奇書?他幾乎可以肯定,老者所說的,極有可能與《太平要術》有關!自得到殘頁以來,他從未對任何人提及,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依仗。這老者竟然能從自己身上看出端倪,這實在太過詭異。
是福是禍?是貴人,還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成大器的大腦飛速運轉著。他仔細觀察著老者的神情,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虛偽或惡意的痕跡。但老者的眼神清澈而深邃,表情坦然,那股溫和的氣度不似作偽。可越是如此,成大器心中的警惕反而越高。在這亂世,真正的危險,往往隱藏在最無害的表象之下。
“老丈所言,在下不太明白,”成大器決定先繼續裝傻,看看對方的底牌,“什麼奇書?在下孤陋寡聞,從未聽聞。”
老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不戳破,隻是淡淡一笑:“嗬嗬,不知者不為怪。那部奇書,名為《太平要術》,相傳乃是南華老仙所著,內含天地至理,治世安邦,甚至……通神之能。”
“太平要術!”成大器心中巨震,臉上卻極力保持平靜,但微微顫抖的眼皮,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波瀾。終於來了,老者果然提到了這部書!
老者將成大器的細微反應儘收眼底,他沒有繼續追問,而是話鋒一轉:“小哥在此主持渡口重建,想必也是想在這亂世之中,做一些實事,尋一條出路吧?隻是這世道艱難,單憑匹夫之勇,或是一腔熱血,終究難成大事。《太平要術》雖已失傳,但老夫曾有幸見過一些殘篇斷簡,其中所蘊含的智慧,足以改天換地。”
成大器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見過殘篇斷簡?這老者難道真的與《太平要術》有關?他是南華老仙的傳人?還是……
“老丈說笑了,”成大器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這等神乎其神的書,恐怕隻是傳說罷了,當不得真。”
“是不是傳說,小哥自己心裡恐怕比老夫更清楚吧?”老者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不然,為何聽到‘太平要術’四字,你的氣息會如此紊亂?”
被點破了!成大器心中一沉,知道再掩飾下去也沒有意義了。他索性不再偽裝,直視著老者的眼睛,問道:“老丈究竟想做什麼?你知道《太平要術》?你……見過它?”
老者點了點頭,走到堤壩邊緣,望著奔騰的黃河水,緩緩說道:“見過,很多年前,曾有幸目睹過全貌的一小部分。那是一個動蕩的年代,與如今何其相似。隻可惜,書主人命運多舛,書也散落各方,不知所蹤。老夫這些年雲遊天下,一方麵是為了躲避世事,另一方麵,也是在尋找那些可能遺留下來的殘頁。”
他轉過身,看向成大器:“小哥,你身上的那股‘氣’,與《太平要術》的氣息隱隱相合。老夫猜想,你或許已經得到了其中的某一卷殘頁,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