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的黑幕從天際垂落,將甘陵城內外的一切都裹進了寂靜裡。隻有幾縷微弱的月光從雲層縫隙中漏下,勉強照亮城外那片連綿的糧倉——這裡是袁紹大軍在冀州腹地最重要的糧草囤積地,號稱“北境糧倉”,囤積的糧草足夠十萬大軍支用兩年。
此刻,糧倉外圍的土路上,幾名袁紹軍士兵正無精打采地巡邏。領頭的老兵將長矛往地上一頓,打了個綿長的哈欠,眼角擠出的淚珠子在月光下閃了閃。“我說弟兄們,這鬼天氣冷得邪乎,咱們守在這兒純屬多餘。”他搓了搓凍得發紅的手,往掌心哈了口白氣,“甘陵在主公腹地,左右皆是咱們的城池,誰敢來捋這虎須?”
旁邊的年輕士兵趕緊接話:“可不是嘛!前兩天聽說青州前線那邊打得凶,可這兒離著好幾百裡地呢。再說了,韓猛將軍帶著兩萬人馬守著,就算真有人來,也得先問問咱們的刀答應不答應。”他說著拍了拍腰間的環首刀,刀鞘撞擊甲片發出“哐當”一聲輕響,卻被他滿不在乎地忽略了。
另一名士兵靠著糧倉外的木樁,眼皮子耷拉著,說話都帶著困意:“依我看,還不如回營睡大覺。這糧倉堆得跟山似的,就算丟幾袋糧食,將軍們也未必能發現……”話沒說完,就被老兵瞪了一眼:“閉嘴!這話也是能亂說的?小心被軍侯聽見,扒了你的皮!”
幾人正閒聊著,誰也沒注意到,三裡外的密林裡,一雙雙銳利的眼睛正透過枝葉縫隙,死死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密林深處,太史慈勒住馬韁,胯下的戰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緊繃,不安地刨了刨蹄子。他抬手按住戰馬的脖頸,低聲道:“穩住。”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太史慈身披的烏色輕甲上沾著些泥土,那是白天奔襲時蹭上的。他脫下頭盔,露出被汗水浸濕的發髻,隨手用布巾擦了擦額角。三天前,徐榮在中軍大帳裡將他單獨留下,案上攤著甘陵的地形圖,李儒在一旁撚著胡須說:“子義,甘陵乃袁紹命脈,其守軍雖眾,卻因地處腹地而防備鬆懈。韓猛雖勇,卻性情粗疏,嗜酒貪睡,此乃天賜良機。”
徐榮當時拍著他的肩膀,眼神凝重:“此去須得隱秘,不求斬將奪旗,隻求焚儘糧草。一旦得手,袁紹軍必亂,我軍便可趁勢破局。”太史慈記得自己當時抱拳應道:“末將定不辱命。”
此刻,他回頭看向身後的五千騎兵。這些士兵都是從西涼鐵騎中精挑細選的精銳,個個身披薄甲,腰懸彎刀,背上還斜挎著弓矢。每個人的眼神都亮得像寒星,沒有絲毫疲憊——為了今夜的突襲,他們已經在密林裡潛伏了兩個時辰,連呼吸都刻意放輕,生怕驚動了遠處的守軍。
“將軍,斥候回來了。”一名親衛低聲稟報。
太史慈點頭,看向從林外疾馳而來的斥候。斥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將軍,甘陵糧倉外圍隻有三隊巡邏兵,每隊十人,間隔兩刻鐘換班。糧倉正門有一千人守衛,皆在帳內取暖,隻有四人在門崗處打盹。韓猛的主營在糧倉東側百丈處,帳內燈火已熄,看動靜應是睡熟了。”
“好。”太史慈眼中閃過一絲銳光,“傳令下去,換衣甲。”
五千騎兵立刻從馬鞍旁的行囊裡取出早已備好的袁紹軍衣甲。這些衣甲是前幾日在邊境小戰中繳獲的,甲片上還沾著些許陳舊的血漬,連番號都與甘陵守軍一致——這是李儒特意讓人準備的,為的就是這一刻。
士兵們動作極快,解下自己的甲胄,換上袁紹軍的裝束。金屬碰撞的聲音被刻意壓低,隻有偶爾“叮”的一聲輕響,旋即被風吹散。太史慈親自檢查了幾名士兵的穿戴,確保甲胄的係帶、頭盔的樣式都與袁紹軍無異,這才點頭:“記住,路上遇人盤問,隻說‘奉韓將軍令,巡查西倉’,多餘的話一句彆說。若有人阻攔,不必廢話,直接拿下。”
“喏!”五千人齊聲應和,聲音壓得極低,卻像一塊巨石砸在地上,透著一股決絕的狠勁。
太史慈翻身上馬,將鐵戟橫在馬鞍前,戟尖朝下,避免反光暴露位置。“出發。”他低聲下令,率先催馬出了密林。
馬蹄踏在凍土上,發出“嗒嗒”的輕響。太史慈特意選了一條沿著溝壑的小路,兩側的矮坡能擋住部分身影。五千騎兵排成單列,前後間距不過丈許,每個人都盯著前麵戰馬的尾巴,保持著嚴整的隊形。
快到糧倉外圍時,太史慈抬手示意停下。他翻身下馬,借著坡地的掩護往前挪了幾步,再次確認巡邏兵的位置——剛才那隊士兵已經走到了西側,離這裡至少有半裡地。“走。”他低喝一聲,翻身上馬,帶著隊伍加速衝了出去。
“站住!什麼人?”剛靠近糧倉外圍的木柵欄,崗哨處的兩名士兵終於被馬蹄聲驚動,迷迷糊糊地站起來,舉著長矛喝問。
太史慈勒住馬,臉上擺出不耐煩的神色,用袁紹軍的口音粗聲答道:“瞎了你的狗眼?奉韓猛將軍令,巡查西倉!耽誤了正事,小心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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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名士兵揉了揉眼睛,借著月光看清他們身上的衣甲,又聽太史慈提到韓猛,頓時矮了半截。其中一人陪笑道:“原來是自己弟兄,深夜巡查,辛苦辛苦。”
“少廢話,開門!”太史慈故意提高了聲音,語氣裡滿是嗬斥。
士兵不敢怠慢,趕緊解開柵欄門上的鎖鏈。“嘩啦”一聲,木門被推開,太史慈一揮手,騎兵們魚貫而入。經過門崗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那兩名士兵又靠回了崗亭,嘴裡還嘟囔著“半夜三更折騰人”,心中不由冷笑——這般鬆懈,難怪李儒說此戰必成。
穿過外圍柵欄,眼前豁然開朗。數十座巨大的糧倉整齊排列,每座糧倉都有兩丈高,用粗壯的原木搭建,外麵裹著厚厚的茅草,遠遠望去像一個個圓鼓鼓的巨獸。糧倉之間的空地上,堆著成捆的乾草,那是給戰馬準備的飼料,旁邊還散落著幾具空糧袋,麥麩從袋口漏出來,在地上積了薄薄一層。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麥香,混雜著草料的青澀氣,還有士兵身上的汗味。太史慈深吸一口氣,這氣味越是濃鬱,就越讓他確定——這裡的糧草,比情報裡說的還要多。
他放緩馬速,目光掃過糧倉周圍的守衛。果然如斥候所說,大部分人都縮在臨時搭建的營帳裡,帳內透出昏黃的燈光,隱約能聽到裡麵的笑鬨聲。隻有十幾個士兵在外麵遊蕩,有的蹲在地上擲骰子,有的靠在糧倉的木柱上打鼾,腰間的兵器隨意扔在腳邊,連弓弦都沒上。
“各隊注意,按計劃行事。”太史慈低聲傳令。
五千騎兵立刻分成十隊,每隊五百人,像十條遊蛇般滑向不同的目標。第一隊直撲守衛營帳,第二隊衝向草料堆,第三隊守住糧倉大門……太史慈自己則帶著親衛隊,直奔東側的韓猛主營。
他勒馬停在一座最大的糧倉旁,看著手下士兵們貓腰靠近草料堆。一名士兵從懷裡摸出火折子,吹了吹,火星“噗”地燃起。他小心翼翼地將火星湊到乾草上,乾燥的草料遇火就著,“劈啪”一聲,一小簇火苗竄了起來,很快就舔舐著周圍的乾草,變成了一團火焰。
緊接著,第二堆、第三堆草料也燃起了火。夜風助燃,火勢蔓延得極快,不過片刻,就有十幾處火點同時亮起,火舌順著風勢往上躥,很快連成一片。
“著火了!”第一個發現火情的士兵猛地從地上蹦起來,指著躥起的火苗,聲音都變了調。
他的喊聲剛落,“轟”的一聲巨響,一堆草料被火焰點燃,火星隨著熱浪衝天而起,瞬間照亮了半個夜空。這聲巨響像一道驚雷,徹底撕碎了夜的寂靜。
營帳裡的守衛們慌慌張張地衝出來,有的光著腳,有的還沒來得及穿甲胄,手裡攥著刀卻不知道該往哪兒砍。“怎麼回事?哪來的火?”“快救火啊!”“水呢?水缸在哪兒?”混亂的喊叫聲此起彼伏,卻沒人意識到,真正的殺招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