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站在竹林外,手指在腰間藥瓶上停了兩秒。他擰開瓶塞,倒出一粒清心丹,藥丸泛著青灰,像塊被雨水泡過的炭。他沒猶豫,直接扔進嘴裡。苦味立刻從舌根漫上來,像是有人往喉嚨裡塞了把陳年舊茶渣。
他閉眼,等那股涼意順著氣管滑下去。
三息後,睜眼。手搭在劍柄上的力道鬆了,先前一路緊繃的肩背也緩緩沉下來。他知道這藥不治傷,也不增功,隻壓住心裡那股總想砍人的衝動——可每次服下它,耳朵就變得遲鈍,連風吹竹葉的聲音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布。
他邁步走進竹林。
石台還在老地方,青石板邊緣長了些綠絨似的苔,阿吉盤腿坐在上麵,麵前擺著兩隻粗陶碗,乾淨得像是剛洗過。他抬頭看了林風一眼,沒說話,隻是抬了抬下巴,示意酒壇。
林風把壇子放在石台上,泥封完好,油紙邊角微微翹起。他沒急著開,反而腳尖一點地麵,整個人輕飄飄躍上旁邊一根斜伸的竹枝,蹲在高處掃視一圈。竹影錯落,夜風穿林,沒人藏身。
他跳下來,拍了拍手掌:“你說帶酒來,我就來了。”
阿吉點點頭,伸手接過酒壇,拇指在泥封上摩挲了一下,忽然笑了:“‘忘憂’?這名字倒是貼切。”他一手拍開封口,酒香立刻散出來,帶著點米釀的甜和陳年的酸。
“你喝過?”林風問。
“沒喝過,但聽說過。”阿吉倒了半碗,遞過去,“鎮東頭李瘸子釀的,一年不出十壇。說是喝了能忘了煩心事,其實不過是醉得快些罷了。”
林風接過碗,沒喝,隻低頭看著酒麵晃動的月光影子。
阿吉仰頭把自己那碗乾了,喉結上下一滾,咂了咂嘴:“你練的是燕十三的劍,出手就是殺招,連收勢都懶得做。可你現在站在這兒,手裡有酒,身邊沒敵人,卻還像隨時要拚命的樣子。”
林風抬眼:“習慣了。”
“習慣殺人?”
“習慣被人殺。”
兩人之間靜了一瞬。風掠過竹梢,發出沙沙的響。
阿吉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這次沒喝,隻捏著碗沿轉圈:“燕十三的劍,像火,燒儘一切。我的劍,像水,潤物無聲。你信嗎?”
林風搖頭:“我不信水能擋火。”
“那你見過洪水麼?”阿吉盯著他,“不是小溪,是山崩時衝下來的那種。它不急,也不叫,可房子、田、人,全給卷走。火再旺,遇上了也隻能熄。”
林風沒接話。清心丹的效力正穩穩壓著他體內躁動的氣息,讓他沒法像平時那樣,一句話不對就拔劍。他隻能聽著,忍著,像塊被按進水裡的木頭。
阿吉繼續說:“你昨天用梯雲縱從斜上方刺我,那是活路。可你之後那一劍,還是奔著咽喉去的。你不是在找破綻,是在找死法。”
“劍本來就是用來殺人的。”林風聲音低了些。
“可人活著,不是為了殺人。”阿吉笑了笑,眼神卻沒笑,“你要是隻想知道怎麼贏,我可以教你幾招。但你想知道為什麼贏,就得先學會坐下來喝酒,而不是提著劍闖進來。”
林風終於抿了一口酒。味道比想象中烈,一衝到胃裡,整個人都熱了一下。
“你說你的劍是生劍,”他放下碗,“可你當年殺的人,少嗎?”
阿吉沒否認:“不少。神劍山莊保不住,我就得動手。慕容家的人攻上門那晚,我一夜殺了十七個。他們也是爹娘生的,也有名字。”
“那你憑什麼說你的劍是生的?”
“因為我每一劍,都是為了讓他們不再來。”阿吉看著他,“你出劍,是為了結束。我出劍,是為了停止。”
林風皺眉,還想說什麼,卻見阿吉忽然頓住了。
他的身體僵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中胸口。下一刻,一口血噴了出來,正濺在青石台麵上,黑紅一片,在月光下泛著濕亮的光。
林風霍然起身,手已按在劍柄上,目光疾掃四周。竹林靜得反常,連蟲鳴都斷了。
係統無聲浮現:【目標生命體征劇烈波動,檢測到多重舊傷與未知藥性相互衝突,建議保持距離觀察。】
他沒退,反而上前半步:“你怎麼了?”
阿吉抬起手,抹了把嘴角,指尖沾著血。他喘了口氣,勉強扯出個笑:“沒事……就是這‘忘憂’,壓不住體內的‘憂’。”
林風盯著他:“你受傷了?”
“老傷。”阿吉靠在石台邊,呼吸略顯滯澀,“有些傷,不在皮肉上。在骨頭裡,在血裡,天陰下雨就疼。今晚……好像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