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裂開,那隻蒼白的手正緩緩撐起身體。指節泛白,腕骨扭曲,灰布袖口沾著濕泥,分明是武當弟子的裝束。
林風沒有動。
他盯著那手,又看向莫聲穀懷中的鐵杖。血字還在,熱度未散,“鬆溪絕筆”四字微微發燙,像是剛從血裡撈出來。
“彆出來……”莫聲穀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抱著鐵杖的手臂青筋暴起,“求你了……”
林風深吸一口氣,奪命劍收回鞘中。他蹲下身,指尖輕觸鐵杖裂縫,一股滯澀的意念順著經絡衝進腦海——不是畫麵,也不是聲音,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執”,像一塊壓在心口三十年的石頭。
係統震動了一下:【檢測到臨終執念波頻,可嘗試共鳴讀取】
他閉眼,凝神。
上官燕站到他身後半步,鳳血劍橫於臂前,劍身溫潤如玉,不再有殺氣,反而透出一絲暖意。她沒說話,隻是將內力緩緩注入地麵,一圈極淡的赤光擴散開來,像是給這片死地蓋了層薄被。
莫聲穀喘了口氣,肩膀慢慢停下顫抖。
“那是……我四師兄最後留下的東西。”他啞著嗓子開口,眼睛仍盯著那隻從土裡爬出的手,“他不是要害人……他是想救人。”
林風睜開眼:“救誰?”
“他妻子,還有兒子。”莫聲穀低頭看著鐵杖,眼淚砸在杖身上,“三十年前,他夫人得了怪病,太醫說活不過三個月。他走遍名山尋藥,最後在江南遇上了‘天尊’的人。對方答應給他續命之法,條件隻有一個——練血魔功。”
林風皺眉:“用邪功換命?這買賣不值。”
“可那時候,他不知道那是邪功。”莫聲穀苦笑,“他們說是‘逆脈歸元術’,能借外力續命,隻要不傳人、不濫用,便無後患。他信了。結果練了不到一年,就開始夢遊殺人,醒來卻什麼都不記得。”
林風想起張鬆溪臨死前的眼神——混亂、恐懼,還有一絲藏不住的哀求。
“我早該揭發他的。”莫聲穀聲音發顫,“但我看見他在夜裡跪在道觀前燒紙錢,一邊燒一邊哭,嘴裡念著他兒子的名字……我就狠不下心。他是四師兄,平日最疼小輩,待我們也從未有過私心。我心想,也許他真能控製住呢?也許……還能回頭?”
他頓了頓,喉頭滾動:“所以我假死脫身,留下劍穗和這根鐵杖。劍穗上寫了解藥配方,鐵杖裡封了禁製。我想等一個能看懂的人來,把這條路補上。我不敢掀桌子,怕武當亂,怕師父傷心,怕……兄弟反目。”
林風默然。
原來不是背叛,是掙紮;不是墮落,是絕望中抓錯了繩子。
那隻手終於完全從土裡爬了出來,整個人蜷縮在坑邊,穿著褪色的灰色道袍,麵容枯槁,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可他胸口沒有起伏,皮膚冷白如紙。
不是活人。
也不是屍變。
更像是……被人用某種方式“複製”出來的空殼。
林風站起身,走到張三豐麵前,雙手捧起鐵杖:“真人,這是莫師叔拚了三十年才留下的真相。您若不看,它就真的爛在這兒了。”
張三豐一直站著,道袍垂地,風吹不動衣角。他看了林風一眼,又看向莫聲穀。
老人已跪下,額頭貼在石階上,聲音沙啞:“弟子欺瞞師尊三十載,罪無可赦。但今日事已至此,隻求您給武當一條生路。鬆溪錯了,可錯的不隻是他。是我們都以為,守住規矩就能守住道。可人心一亂,規矩就成了遮羞布。”
張三豐閉上眼。
片刻後,他伸手接過鐵杖,掌心貼住裂縫。
一道純陽氣息滲入其中,金光自杖體深處亮起,如同晨曦破霧。鐵杖上的血字開始延展,新的字跡浮現出來,一筆一劃,歪斜顫抖,像是用儘最後一口氣刻下的:
師兄……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師父……若有來世,願再做你師弟。
風停了。
峽穀裡隻剩下呼吸聲。
張三豐睜眼,目光落在那具從土中爬出的身體上。他沒說話,隻是輕輕撫過鐵杖,動作緩慢,像是在摸某個早已逝去的孩子的頭。
然後,他長歎一聲。
那聲歎息極輕,卻像壓垮了整座山。
“當年若我多問一句……若我去看過他妻兒一眼……何至於此。”
林風心頭一震。
這位百歲老人,天下敬仰的宗師,此刻竟在自責。不是憤怒,不是裁決,而是痛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