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上的“孝道”風波雖被皇帝壓下，卻在李默心中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母親聲譽遭人覬覦，府中隱秘被人窺探，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他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憤怒。他如同一頭被激怒的幼獸，開始小心翼翼地伸展爪牙，既要反擊，更要自保。
積善堂內，一場無聲的清洗悄然展開。福伯依李默之命，以“核查用度、整肅規矩”為名，對府中所有仆役進行了一次徹底摸排。重點便是那幾個有機會接觸到典當之事、以及可能與外界有非常規往來之人。過程雷聲大，雨點小，並未立刻抓人，卻足以讓潛伏的耳目心驚肉跳。
同時，李默派出的另一路人，則由韓震親自帶領，開始秘密調查母親趙氏的娘家。調查需極其隱秘，以免再次授人以柄。李默要知道，那所謂的“訟案”究竟是怎麼回事，是純屬捏造，還是確有瑕疵被人刻意放大扭曲。當然，這一切李默自然不敢讓母親知道，因此所有人不敢在人前吐露半分。
處理完內部隱患，李默將目光投向秦老將軍信中提及的衛尉寺少卿趙汝成。此人掌宮廷儀仗、部分軍器庫藏，位置關鍵，卻又看似超然於黨爭之外。秦毅特意點出他，絕非無的放矢。
李默沒有貿然拜訪，而是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份關於儀仗戟戈等長兵器保養與打磨的改進方案。方案中，他詳細闡述了不同濕度環境下金屬的養護要點，推薦了幾種更有效的防鏽油膏配方，甚至設計了一種可以快速校驗戟戈是否彎曲的簡易卡具。這些東西技術含量不高，卻極為實用，正對衛尉寺的職責。
他讓福伯以“門下走卒”的名義，將方案連同幾份樣品，低調地送至趙汝成府上，言辭謙卑，隻稱是偶得妙法，不敢私藏，獻與大人品鑒，望有助於公事。
此舉是一次謹慎的投石問路。若趙汝成感興趣，自然會有所回應；若其不屑一顧，也不會失了顏麵。
等待回音的日子裡，李默將大部分精力重新投入彆院。廢料煉鋼的技術日益成熟，雖然成品率依舊不高，且質量波動較大，但已能穩定地產出優於普通熟鐵的“炒鋼”，足以用於打造工具和部分結構件。那根炮管模型的內膛，經過工匠們不厭其煩地手工打磨，已光滑了許多，正在準備進行第一次低裝藥試射。
然而，技術的進展無法完全驅散心頭的陰霾。來自東宮的壓製似乎無處不在。京兆尹衙役雖不再上門，但彆院所需的許多特定輔料，如某些特殊的耐火土、用於淬火的上好油脂等，采購變得異常艱難，市麵上仿佛一夜之間全都斷了貨。這顯然是更精準、更專業的掐脖子手段。
這日，李默正在指導工匠調試一個小型手動鼓風機，以圖更精確地控製坩堝爐的溫度，門房忽來急報：衛尉寺少卿趙汝成大人，輕車簡從，已到了彆院門口！
李默心中一凜，立刻整理衣冠迎出。隻見趙汝成身著常服，四十餘歲年紀，麵容清瘦，目光沉靜，帶著一股文官特有的氣質，卻又比周文淵那般老儒多了幾分乾練。他隻帶了兩名隨從，正負手打量著彆院門口那略顯簡陋卻戒備森嚴的崗哨。
“下官李默，不知趙大人光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李默上前恭敬行禮。
趙汝成回過神，微微一笑，語氣平和：“李侯爺不必多禮。是本官冒昧來訪，唐突了。日前得侯爺所贈養護之法，頗覺新奇實用，今日恰有暇，便想來侯爺這‘格物之地’親眼一觀，還望侯爺不嫌叨擾。”他話語直接，並無太多寒暄，目光卻銳利地掃過院內的工棚和忙碌的工匠。
李默心中暗喜，看來那份“禮物”送對了。他連忙將趙汝成請入院內，但並不深入核心區域，隻在外圍的鍛造工棚和已經半公開的“雷火”試驗場參觀。
趙汝成看得十分仔細，尤其對那些改進的鍛爐、鼓風機、以及正在打磨的炮管模型表現出濃厚興趣，不時提出幾個切中要害的技術問題。李默一一解答，言語謹慎，隻談技術，不涉其他。
“侯爺這些改進，看似細微，卻頗省人力，亦能提升品質。”趙汝成撫摸著那光滑了些的炮管內壁，感歎道，“衛尉寺庫中，亦有不少前朝遺留的儀仗、甲胄、兵器，年深日久，養護頗費人力物力。若能有侯爺這般巧思，或可省卻不少麻煩。”
李默心中一動，順勢道：“趙大人過獎。默之所學淺薄，不過偶有所得。若大人不棄，默願將一些便於推廣的小改進之法，整理成冊，獻與衛尉寺，或能稍儘綿力。”
趙汝成轉頭看向李默，目光深邃，沉默片刻，方才緩緩道：“侯爺有心了。隻是……如今朝中物議紛紛，侯爺此舉，恐又招來非議啊。”他這話，似提醒，又似試探。
李默神色坦然：“默隻想做些實事，於國於民稍有裨益，於心無愧足矣。至於物議，清者自清，相信陛下和諸位大人明鑒。”
趙汝成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轉而道：“聽聞侯爺近日，似乎遇到些采購上的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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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默心中一凜，對方果然消息靈通。他苦笑一下，並不隱瞞：“確實如此。一些煉製所需的特殊輔料，如今市麵上難以購得，彆院進度頗受影響。”
趙汝成沉吟道：“衛尉寺下屬的雜造局，日常亦需采買些雜物。或許……有些渠道，是京中尋常商鋪所沒有的。改日我讓局裡管事列個單子給侯爺看看，若有所需，或可代為采買一些。”
這簡直是雪中送炭！雖然趙汝成說得輕描淡寫，但李默明白，這是對方釋放出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合作信號！通過衛尉寺的官方渠道采購，不僅能繞過太子的封鎖，更具隱蔽性和安全性！
“如此……多謝趙大人！”李默深深一揖，這次帶上了幾分真誠的感激。
趙汝成虛扶一下：“侯爺不必客氣。皆是為國效力罷了。”他話鋒一轉，似不經意道，“秦老將軍前日還問起侯爺，對侯爺甚是掛念。”
李默頓時明白，趙汝成此次來訪，恐怕也有秦老將軍的推動在其中。這三位——林相、秦老將軍、趙汝成，似乎正以一種微妙的方式，在自己身邊悄然形成了一張小小的、若隱若現的保護網。
送走趙汝成，李默心情複雜。一方麵，獲得了趙汝成和衛尉寺渠道的支持，困境得以緩解；另一方麵，他也更深切地感受到朝局博弈的複雜。自己仿佛一葉小舟，正被卷入越來越深的漩渦，這些大人物的每一次伸手，都既有援助，也帶著各自的考量和目的。
傍晚時分，韓震那邊調查趙家舊事也有了初步結果。回報稱：趙家數十年前確與一商戶有過糾紛，被告“以次等黍米摻入上等米中售賣”，但並非“欺行霸市”，且案值不大，當時經坊正調解，趙家賠錢了事，並未驚動官府留下案底。對方如今舊事重提，明顯是誇大其詞，刻意抹黑。
李默聽完，心中稍安，但怒火更盛。對方為了打擊他，竟連此等陳年瑣事都能翻出來做文章，其手段之下作，可見一斑。
同時，派往監視“通彙錢莊”的人也回報：發現崔瑾的心腹管家，今日傍晚曾秘密進入錢莊後堂，停留約一刻鐘才出。
狐狸尾巴，終於要露出來了嗎？
李默鋪開紙張，開始勾勒下一步計劃。趙汝成的渠道要用，但不能完全依賴。“通彙錢莊”這條線，必須抓住。或許，該讓那位神秘莫測的陸七，發揮一些特殊作用了？
夜色漸深，李默的書房燈火長明。深潭之中，縛蛟已探出爪牙，雖未騰空，卻已攪動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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