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點那扇破木門,好幾天沒開過了。
院子裡跟沒人似的,一片死寂。風吹過屋簷,卷著幾片乾葉子打轉,更顯得屋裡傳出的咳嗽聲瘮人。
林清衍的病來得又快又猛,眼看就要把他整個人燒乾了。
他就那麼癱在炕上,瘦得沒了人樣,眼窩都凹進去了,顴骨頂著一張蠟黃的皮。人燒得通紅,嘴唇乾得起了一層殼,每次喘氣,嗓子眼兒裡都帶著嘶嘶的聲響。
知青點的頭兒趙衛國急得嘴上全是泡,沒辦法,又去把村裡唯一的赤腳醫生王瘸子給請了過來。
王瘸子一腳高一腳低地進了院子,剛進屋聞見那股味兒,再瞅瞅炕上的人,眉頭立馬擰成了疙瘩。
“怎麼還擱這兒?”他嗓門裡全是嫌棄,還往後退了一步,站得遠遠的,“我上回不就說了?這是肺癆,要死人的!你們咋還不把人送回城裡去?”
一個叫喬薇的女知青眼睛紅紅的,她是京城來的,跟林清衍關係好。她帶著哭腔求他:“王大夫,報告早就打上去了,可批文還沒下來啊!求您了,真沒彆的法子了?您再給瞧瞧!”
王瘸子不耐煩地一甩手,壓根兒不往前湊:“瞧什麼瞧?這病神仙也救不了!我把醜話說前頭,我治不了,還傳人,你們趕緊想轍把人弄走,再拖下去,這一院子人都得跟著遭殃!”
他看大夥兒一臉的絕望,到底還是從藥箱裡摸出個小紙包,裡頭是幾顆黑藥丸子,往桌上一扔。“這是幾顆去火的,吊口氣兒罷了。診費兩個雞蛋,快點!我忙著呢!”
說完,他拿了雞蛋在袖子上蹭了蹭,頭也不回地瘸著腿走了,好像身後是啥瘟神。
王瘸子這幾句話,把大夥兒心裡最後那點兒念想也給澆滅了。
沈空青就是這時候出現在門口的。
她人瘦小,穿著補丁摞補丁的舊衣裳,更顯得單薄。她挎著個小竹籃,那籃子快有她半個身子寬。她沒敢進院子,就扒著門框探進個小腦袋,露出一張灰撲撲的小臉,怯生生地開了口:“請問……有哥哥姐姐在嗎?”
開門的趙衛國瞅見是她,愣了下才認出來是村裡那個孤女,勉強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是空青小妹妹啊,有事兒?”
“我……我聽劉嬸說,你們吃不慣粗糧。”沈空青的聲音小得跟貓叫似的。她把籃子往前遞了遞,那細胳膊好像都撐不住,“我挖了些薺菜,給你們……嘗嘗鮮。”
籃子裡的薺菜還帶著露水,綠油油的,透著一股活氣兒。
在這死氣沉沉的院子裡,這抹綠色,真亮眼。
趙衛國心裡一暖,眼圈都酸了。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快十歲、瘦得跟豆芽菜一樣的小姑娘,他心裡又感激又不是滋味。
“哎呀,小妹妹,這哪好意思!”他趕忙接過籃子,“太謝謝你了!”
“不……不用。”沈空青連連擺手,腳已經開始往後退,像是被大人的熱情給嚇著了。
就在這時,屋裡,林清衍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那動靜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最後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沈空青的腳釘在了原地。
她回過頭,臉上是孩子那種最直接的害怕和不落忍:“是……誰病了嗎?咳得……好厲害。”
“唉!”趙衛國一拳頭捶在門框上,對著個孩子,也沒啥好瞞的,“我們一個大哥哥,病得不行了。王瘸子剛走,撂下話說沒救了,讓趕緊送人走,不然我們這一院子都危險。”
沈空青臉上露出一個鄉下孩子該有的害怕,腳下一軟,往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地捂住了嘴。
可她沒立馬跑開。
她站在那兒,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兩隻手使勁絞著自己的衣角。過了好半天,她才用蚊子哼哼似的聲音擠出一句:“我……我奶奶還在的時候,跟我說過一個土方子。她說,要是咳嗽咳得快沒氣了,就去山裡找幾種草,熬水喝,能……能把肺裡的火壓下去。”
“土方子?”趙衛國眼睛一下子亮了,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什麼方子?小妹妹你快說!”
“我……我也不認得那些草叫啥。”沈空青一臉為難,急得快哭了,“就是看著臉熟,能找著。要不……我明天去山上采點,給你們試試?可、可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要是吃壞了……”
“管用不管用都得試!總比在這兒等死強!”趙衛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那手腕細得好像一折就斷。他立馬鬆了勁兒,聲音都發抖了,“空青小妹妹,你真是我們的救星!求你了,幫幫哥哥吧!”
沈空青像是被他嚇到了,臉“騰”地一下燒起來,連耳朵根都紅了。她猛地抽回手,把頭埋得低低的,扔下一句“我……我明天送來”,轉身就跑了,瘦小的影子一溜煙就不見了。
第二天一早,沈空青拎著滿滿一籃子草藥來了知青點。
喬薇從屋裡出來,看見是她,又掃了一眼籃子裡亂七八糟的野草,冷笑一聲:“趙衛國,你瘋了?王瘸子好歹是個大夫,都說沒救了,你信一個黃毛丫頭的野草?林清衍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