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芙的身影,已然在小賣部裡穿梭了好幾天。
而雇傭她最大的好處,莫過於羅萬終於得以窺見,那專屬於魔法師的“高品質生活”究竟是何種光景。
過去,羅萬每天都得抓起掃帚,和積塵的櫃台貨架大戰三百回合。
如今,隻需一道輕描淡寫的魔法,整個空間便纖塵不染,煥然如新。
這叫人怎能不心曠神怡?
當然,這對於尋常魔法師而言,已是相當繁複的咒語,麗芙施展起來卻像呼吸般自然。
也不知算不算意外之喜,小賣部的客人竟也跟著暴漲起來。
而其中,十有八九都是男學生。
這群小子,羅萬看店時一個個鬼影都見不著,可隻要輪到麗芙當班,他們便如嗅到蜜糖的蜂群般洶湧而至。
甚至有幾個家夥,不知從哪弄來了麗芙的課程表,算準了時間蹲守在此。
反觀羅萬自己當班時,可曾有過女學生們這般光景嗎?
“麵包!給我麵包!”
唉,往事不堪回首。
無論如何,銷售額實打實地增長了,羅萬因此也對麗芙關照有加。
他想,自己大概體會到了網吧老板雇傭漂亮女兼職生時的那份得意。
說實話,即便麗芙沒能帶來這筆意外之財,他大概也會善待她。
畢竟,他並非對她的處境一無所知。
那些關照,都藏在微不足道的細節裡。
比如,默許她在無客的間隙溫習功課。
又比如,在她手頭緊時,爽快地預支薪水。
薪水時薪不高,便儘可能將工作時間拉長,讓她多賺一些。
這難道還不算是個無可挑剔的雇主嗎?
他自認,至少沒人能罵他一句老古董。
“老板,庫存整理好了。”
一道沉靜中帶著清甜的嗓音,喚回了羅萬飄散在報紙上的思緒。
他早就發現,麗芙和阿黛拉那種活潑跳脫的性子截然不同。
她大多數時候都麵無表情,眼神放空,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但這又不同於深夜便利店員那種拒人**裡之外的冷漠。
她的氣質,宛如一尾遨遊在深海中的生靈,靜謐,沉斂。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深思熟慮的穩重,仿佛內心深處自有一片堅不可摧的珊瑚礁。
每當羅萬教她新事物時,她那雙墨黑的眼眸便會燃起求知的光,拚儘全力以最快的速度吸收、掌握。
而每當遇到不解之處,她總有個習慣——將一根手指,輕輕抵在唇邊。
“辛苦了,麗芙男爵。”
“男爵……老板,還是請您直接叫我麗芙吧。”
然而,偶爾她會打破那份銅牆鐵壁般的沉靜,流露出一絲讓人心頭發癢的羞赧。
那驚鴻一瞥的瞬間,總會毫無征兆地在他心底燎起一簇火苗。
羅萬不禁想,倘若當初潘海姆的公主是這般模樣,自己會不會為當初那份決絕的拒絕,而生出一絲悔意?
“過來坐吧,這個時間點,暫時不會有客人了。”
麗芙微微躬身,從隨身的包裡取出書本,在他身旁的座位上落座。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沙沙”的翻書聲中,她的坐姿沒有一絲一毫的紊亂。
一個人怎麼能把腰杆挺得如此筆直?
羅萬記得她隸屬於魔法部,而非騎士部,可就算她手中握的不是法杖,想必也能在戰場上綻放異彩。
羅萬佯裝讀報,眼角的餘光卻不由自主地,悄悄滑向她攤開的魔法書。
麗芙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窺探,但因為羅萬偶爾也會對她的書流露興趣,便也沒有特彆的反應。
隻是她的鼻翼,幾不可察地微微翕動了一下。
他身上……該不會有什麼味道吧?
羅萬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椅子,稍稍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
“魔法,不過是看待世界的萬千視角之一。”
這是所有魔法師都奉若神明的至理名言,出自大魔法師海倫·厄尼斯坦之口。
在小賣部工作後,麗芙似乎對這句話的深意,有了更真切的體悟。
入口處,正為彼此挑選羽毛筆的情侶;聞到麵包的烘烤香氣,而臨時轉向小賣部的二年級學長;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落滿室的融融暖陽。
當她坐上這個過去總是來買東西的櫃台後,明明是同一個空間,映入眼簾的風景,卻已截然不同。
原來老板,一直是從這樣的視角,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們啊。
除此之外,她還發現了一些關於羅萬的新事實。
首先,他並不像凱倫學姐說的那樣,頭發亂蓬蓬,或者身上有什麼怪味。
恰恰相反,從他將小賣部各處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來看,他是個極度愛乾淨的人。
他似乎也沒有在校外有任何糾纏不清的情人。
好幾次清晨,她早早來到小賣部時,總能撞見他睡眼惺忪地從二樓下來。
還有一點,他似乎很喜歡書。
學習間隙與他偶爾攀談,她發現他對曆史,尤其是戰爭史,有著驚人的博學。
他口中的大戰細節,即便與教科書記載有所出入,他也總是固執己見,堅稱自己說的才是真相。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真正讓麗芙感到匪夷所思。
“老板,這個……該怎麼讀?”
她指著書頁上的一個詞,向方才一直偷偷打量自己的羅萬問道。
流傳自古代的魔法書,大多混雜著符文與古語,解讀起來晦澀無比。
為此,學院甚至從二年級開始,專門開設了一門名為“魔法概論必備語言學”的課程。
然而,羅萬隻是隨意地掃了一眼她指尖的詞語,便不以為意地脫口而出:
“「Ljos」。是‘閃耀’的意思。聯係前文,整句就是‘於活著的槍尖之上閃耀’。看來是關於古代魔槍兵使用的光子魔法的篇章。”
他簡直就是一本行走的活字典。
甚至沒有片刻的思索,那答案就仿佛直接從他眼前讀出來一般流暢。
這讓即便是對他人、尤其是男性向來漠不關心的麗芙,也忍不住追問他是如何知曉的。
“這個嗎?自動翻譯的,我也沒太注意。”
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回答。
除此以外,她還有許多想問的、想知道的,反過來,也有一些想要告訴他的事。
但羅萬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與她保持著一道界線,這讓麗芙遲遲無法鼓起勇氣開口。
就在剛才,她不過是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他便忽然說想起了要緊事,折起報紙,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來啦,大叔!快給我麵包!”
而他所謂的要緊事,既非雜務,也非其他,僅僅是去迎接那位常常光顧小賣部的一年級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