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躬身引路,琳恩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另一層雅間的階梯儘頭,與羅萬和阿黛拉所在的喧囂徹底隔絕。
“那個籃子,暫且寄放在餐廳吧。稍後我自會來取。”
“是,請交給我……呃!”
侍者伸手去接,指尖剛觸及籃筐,身子便猛地一沉,一聲悶哼從喉間擠出。
看來,她確實已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了。
羅萬心頭掠過一絲奇異之感。
明明不到十年前,她還是那個在領主城堡的角落,滿手泥土地挖著土豆,笑得一臉天真的女孩。
如今,成年後的琳恩,仿佛被一套無形的、量身定製的華服包裹。
她優雅地交疊雙腿,安然落座,每一個使喚下人的眼神與手勢,都透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嫻熟與威嚴。
隻是……
羅萬心想,若是椅子下沒有那個增高的腳凳,想必會更顯英氣。
不知為何,這七年,她的身高竟紋絲未長。
“你在想什麼失禮的東西,小賣部老板?你的視線,像黏膩的蟲子,令人作嘔。”
“什麼也沒想。”
羅萬從容地在她對麵坐下。
侍者為他遞上菜單,他卻隻搖了搖頭,一個手勢便讓其退下。
阿黛拉還在樓下等著,他沒打算久留。
“所以,您剛才提到的事,究竟是?”
“是指本人對學生會長之位毫無興趣那件?”
“正是。”
琳恩已是三年級,卻對學生會長這個寶座不屑一顧。
這太反常了。
無論是小賣部的利益輸送,還是其他見不得光的勾當,她不可能不清楚,學生會是怎樣一個油水豐厚的權力中心。
琳恩戴著白手套的纖手,如托起一件藝術品般端起茶杯,輕啜一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解答了他的疑惑。
“理由有三。其一,本人日理萬機,學生會那點甜頭,還不足以讓我親身去處理那些瑣碎雜務。”
“原來如此。”
“其二,所謂的利益,掰開揉碎了算,也並無多少。帕倫西亞學院終究是王室的私產,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又能玩出多少花樣?”
“比如,將小賣部作為對抗賽的獎勵,來代替見不得光的賄賂。”
“你在說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她否認得滴水不漏,羅萬早已習以為常。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王女殿下握住權柄,今後想再用那種‘方式’,隻會難如登天。”
“那可真是太好了。”
“於我個人而言,倒寧願是樓下那個傻坐著的羅歇爾次女接任。”
羅萬了然。
奧莉維雅若當選,便等於王室親自下場,她絕無可能監守自盜,變賣王室資產。
這對在幕後操盤的琳恩而言,無疑是斷了一條財路。
“你的疑問,都解開了?”
“嗯,大致明白了。”
“很好。那麼,現在輪到我來提問了。”
倏地。
桌布的陰影下,一抹溫軟、帶著試探的觸感,如蝶翼振翅,悄然拂過羅萬的小腿。
那似乎是琳恩的足尖,繃得筆直,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像一株竭力伸展的藤蔓,終於觸碰到了渴望已久的目標。
然而,桌上那張臉,眼神卻鋒利如冰錐,死死釘住他,滿是拷問般的疑慮。
“你和羅歇爾家的次女,究竟是什麼關係?”
“您是指阿黛拉?”
“你對我,整整七年,都謹遵禮節,敬稱爵位。如今,卻對區區一個伯爵家的女兒直呼其名。即便我深居簡出,也能嗅出其中非比尋常的味道。”
“……”
開胃小點被端了上來,琳恩看也未看,那雙銳利的眸子依舊緊鎖著羅萬,等待一個答案。
羅萬認為,此刻沒必要將他和阿黛拉的關係公之於眾,自尋煩惱。
他不動聲色地朝樓下望去,阿黛拉應該還在那裡靜靜地等著。
“我們什麼關係都……”
沒有。
他正想如此作答。
可他看見了,看見阿黛拉對著滿桌精致的餐前小食,分毫未動,隻是將一雙小拳頭攥緊了放在膝上,像一尊安靜的小石像。
瞬間,利特維斯試紙上窺見的那段慘痛過往,如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唉。”
“小賣部老板!?”
羅萬驀地起身。
在琳恩驚得想開口嗬斥之前,他已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你竟敢不回答我的問題……!”
“作為交換,我是否也能直呼子爵您的名諱?”
“欸?”
也好,這又有何難。
“琳恩,可以嗎?”
“啊,不,那個……”
他依循著諾瓦曾教他的巴赫蘭公國禮儀,一手按在胸前,微微俯身,視線與她齊平。
她那雙總是盛著冰霜的眸子,竟有一瞬間的融化與慌亂,話音也軟了下來,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片刻之後。
“小賣部……老板……”
“嗯。”
“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可以那麼叫我。”
她用一種奇異的、拖長的音調念著他的綽號,輕輕點了點頭。
***
“等很久了?”
“啊,老師……!”
羅萬甫一走近,方才還像一尊安靜小石像的阿黛拉,眼中瞬間重新燃起了光,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
緊接著,餐點上桌,她像隻歡快的小鳥,嘰嘰喳喳地講起先前沒能說完的瑣事。
“……所以啊,最後一門課我差點就掛了,結果老師您課上講的重點,一字不差地出現在了考卷上!!”
“那當然,因為題目是我出的。”
儘管隻是些不著邊際的閒聊,羅萬卻覺得心頭有種久違的鬆弛。
用餐接近尾聲時,羅萬問她為何要參加會長選舉。
她臉頰微紅,俏皮地眨了眨眼:“是秘密呀~”
是為了權力嗎?
既然羅歇爾家的小家主之位已與她無緣,或許,她是在為自己另謀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