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嵐宗紀事》第一卷：寒鬆與新竹
第一章：銅環鎖塵
青嵐宗的晨鐘敲到第三響時，墨硯正在擦拭萬法殿的銅環。
銅環上的“青嵐”二字浸了三十年風霜，筆畫間積著淺灰的塵，唯有“嵐”字的點畫處，留著道極細的刻痕——那是他七歲那年，趁師父打坐時，偷偷用劍穗尖劃下的。彼時師父撫著他的頭頂笑，道袍的廣袖掃過石階，帶起的風裡裹著鬆針的香：“等你能執掌這殿門，便用真正的劍，刻下你心中的大道。”
如今師父坐化已十年，殿門依舊鎖著。
墨硯直起身，腕間的清心玉牌隨動作輕晃，映著殿簷下懸著的“封禁”木牌。木牌是三十年前立的，那年妖族突襲山下村落，青嵐宗的護山弟子折損過半，時任掌門——也就是他師父的師兄，一道法旨鎖了山門，連帶著萬法殿裡藏著的各族典籍，都被封進了密室。
“墨師兄。”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阿蠻提著藥箱站在石階下。她今天穿了件洗得發白的灰布裙，兜帽壓得很低，隻露出一截削瘦的下頜，手腕上的狐族圖騰被布條纏了又纏。藥箱是粗布縫的，邊角磨出了毛邊，裡麵傳出瓷瓶碰撞的輕響。
墨硯轉過身時，道袍的下擺掃過階前的青苔，帶起幾星濕綠。“山下的疫病如何了？”他的聲音很平，像殿外不化的寒潭。
阿蠻的指尖在藥箱鎖扣上轉了半圈，指腹磨出的薄繭蹭著粗糙的木麵：“又添了三個孩子……燒得厲害，人族的清心丹壓不住。”她頓了頓，兜帽下的狐耳輕輕動了動，“我試過用狐族的‘引靈術’，能暫時穩住脈象，隻是……”
“隻是那是妖族的旁門左道，入不了青嵐宗的門。”墨硯打斷她的話，劍穗上的玉墜撞在銅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像冰棱砸在石階上，“師父生前怎麼教你的？青嵐宗立派千年，靠的是清心訣淬煉的浩然氣，不是你們狐族那些勾連陰邪的術法。”
阿蠻的肩膀幾不可察地縮了縮，藥箱從臂彎滑下去寸許，被她慌忙按住。“可那些孩子快撐不住了。”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他們的父親都是護山弟子，去年死在妖獸潮裡的……”
“放肆！”墨硯猛地抬劍，劍身在晨光裡閃過道冷光，“輪得到你一個妖族來教訓青嵐宗的規矩？”
話出口的瞬間，他看見阿蠻的兜帽被劍氣掀起一角，露出半隻雪白的狐耳。耳尖沾著點草屑，此刻正蔫蔫地耷拉著，像被雨打濕的幼犬。她慌忙按住兜帽，轉身要走，藥箱卻“啪”地掉在地上，裡麵的瓷瓶滾出來，摔碎在石階上，流出的藥汁裡飄著幾片紫色的草葉——是狐族特有的凝露草，能解高熱。
墨硯的劍停在半空。
他想起昨夜在師父的舊物裡翻到的手劄。泛黃的紙頁上，師父蒼勁的字跡寫著“庚寅年，與狐族長老共采凝露草，合煉清心丹，救山下百三十人”，墨跡卻被人用濃墨塗得漆黑，隻在紙頁邊緣，還能看出“引靈術輔療，奇效”的殘痕。
阿蠻蹲下身去撿碎瓷片，指尖被割破了，血珠滴在藥汁裡，與紫色的草葉融在一起，像朵小小的花。“對不住，汙了青嵐宗的地。”她的聲音悶在兜帽裡，聽不出情緒。
墨硯收了劍，看著她把碎瓷片一片片攏進懷裡，灰布裙的裙擺掃過石階，沾了滿地的藥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他才彎腰撿起片沒被摔碎的凝露草，葉片上的露珠滾落在掌心，涼得像師父臨終前的手。
日頭爬到中天時，山下傳來孩童的哭嚎。墨硯捏著那片凝露草，鬼使神差地繞到了後山的密道。密道是師父生前開辟的，入口藏在棵千年鬆的樹洞裡，據說直通山下的村落。他摸著洞壁上師父刻的“守心”二字，突然想起師父彌留時，攥著他的手說：“鎖山門的不是妖族，是人心啊……”
密道儘頭的草廬裡，阿蠻正跪在草席上施術。
她的狐尾從灰布裙下探出來，毛茸茸的尾巴尖沾著汗珠，每一次輕輕擺動，都有淡金色的靈力順著指尖，注入榻上孩童的眉心。那孩童燒得滿臉通紅，胸口的青嵐宗玉佩被汗浸得發亮——是去年犧牲的弟子林肅的信物，墨硯認得，那玉佩的邊角缺了塊，是林肅當年為救他被妖獸抓傷的。
“引靈術耗損內丹本源，你不要命了？”墨硯衝進去時，正撞見阿蠻嘴角溢出的血絲。
阿蠻慌忙把尾巴藏進裙底，轉身時帶倒了身後的藥罐，褐色的藥汁潑在草席上，散出清心丹的苦味。“墨師兄？”她的狐耳抖了抖，像是受驚的小獸，“你怎麼來了？”
榻邊的婦人“噗通”一聲跪下，膝頭砸在泥地上，發出悶響：“墨仙長！求您救救這孩子吧！他爹是為護山死的，您不能看著他……”
墨硯的目光落在孩童緊攥的小手上，那手裡攥著片乾枯的竹葉——是林肅常帶在身上的，說青嵐宗的竹，能護佑平安。他深吸口氣，劍穗在掌心纏了三圈，終是咬著牙道：“把孩子抱到石床上，我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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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的狐耳“唰”地豎了起來，雪白的絨毛在昏暗的草廬裡泛著微光：“你不怕……不怕掌門知道？”
“半個時辰。”墨硯轉身擋在草廬門口，背對著她，“我隻給你半個時辰。”
他聽見身後靈力流動的聲音，不像清心訣那般剛硬，倒像春日的溪水漫過青石，帶著草木抽芽的生機。孩童的呼吸漸漸平穩，阿蠻的喘息卻越來越重，間或夾雜著壓抑的咳嗽。墨硯望著門外飄落的鬆針，突然覺得那道“封禁”木牌，像塊壓在心頭的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
半個時辰後，阿蠻扶著牆走出來，臉色白得像宣紙。“謝謝你，墨師兄。”她從藥箱底層摸出個油紙包，遞過來，“這是凝露草做的糖，給孩子的。”
墨硯沒接，卻解下腰間的清心丹扔給她。玉瓶落在她懷裡時，兩人的指尖不經意碰到一起，像有微弱的電流竄過，又慌忙縮回。“這個能補靈力。”他彆過臉，耳根卻悄悄發燙，“下次……彆用引靈術了。”
阿蠻低頭看著懷裡的玉瓶，突然笑了，狐尾從裙底悄悄探出來，尖梢輕輕勾了勾他的袍角：“墨師兄，你知道嗎？我曾祖母說，當年和你師父一起采藥的，就是她。”
墨硯猛地回頭，草廬的門卻被風吹得關上了，隻留下阿蠻的笑聲，像簷角的風鈴，在鬆濤裡蕩開很遠。他撿起掉在地上的油紙包，拆開一看，裡麵的糖塊捏成了狐狸的形狀，眼睛是用黑芝麻點的，正對著他笑。
第二章：竹下藥香
疫病蔓延的第七天，青嵐宗的丹房見了底。
墨硯抱著最後一壇清心丹衝下山時，正撞見阿蠻在曬草藥。她把狐尾鋪在青石板上，金色的絨毛在陽光下泛著光，上麵攤著密密麻麻的草藥，每種草旁都壓著塊小木牌，用炭筆寫著“治發熱”“止嘔”“潤肺”，字跡娟秀，還畫著小小的狐狸爪印。
“這些是什麼？”他把丹壇重重放在地上，壇口的布巾滑落，露出裡麵僅剩的幾十顆丹藥，青白的顏色，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阿蠻正蹲在地上翻曬一株紫色的草藥，根莖上長著細密的絨毛，像裹了層薄雪。“這是狐族的‘百草譜’。”她捏著草葉晃了晃，露珠落在狐尾上，滾成小小的光球，“這個叫紫絨根，和清心丹同煮，能加倍退燒。”